見到他,白小碧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無奈溫海并沒有放開的意思,終是徒勞,她隻得放棄,不安地看他。
俊臉上神色不改,對面的公子仿佛已經不認得她,目光甚至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他低頭在姑娘耳畔說着話兒,溫柔的眼睛裏除了姑娘,竟再沒有外人,被寵溺着的姑娘此刻就像個驕傲美麗的公主。
白小碧緩緩垂下眼簾。
明知他不想讓溫海看出來,然而眼見二人親密遠去,心裏竟堵得慌,比當初親眼見張公子定親要難過得多。
溫海似留意到她的異常:“怎麽了。”
心事仿佛被看穿,白小碧有點慌亂,忙搖頭:“沒,沒有。”話音剛落,她忽然眼睛一亮,擡手指着前面街角處,真正露出了驚訝之色:“那……沈公子!”
溫海果然随她看去。
眨眼之間,那兒的人已不見。
白小碧眨眨眼,險些懷疑自己看錯,自言自語:“明明是他,他怎麽也到這兒來了,真巧。”
溫海收回視線,笑了下:“不足爲奇,近日到玉鼎城來的人多,除了他,說不定你還會有别的熟人。”
白小碧聽得一驚,悄悄瞟他。
溫海面色平靜,拉着她進門,柔聲:“先買布做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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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白小碧并沒有看錯,抱着一堆布回到鄭府,就看到賀起與一名少年站在院子裏,兩張美麗的臉相映成趣。沈青仍是一身幹淨利落的青衣,雙目如秋水蕩漾,眉梢那粒紅痣尤其生動,單純的笑臉惹人憐愛,賀起正大笑着拍他的肩膀,指點武藝,對于這樣一個聰明懂事的小兄弟,誰都會有好感,何況賀起飽受外貌帶來的煩惱,如今突然見到一個同樣貌美的少年,自然就更親切了。
發現有人進來,二人同時轉臉看。
沈青滿臉驚訝:“溫大哥,白姑娘。”
賀起看看他,又看溫海,疑惑:“你們認識?”
沈青将門井縣遇見的事大緻說了一遍,笑道:“我聽說玉鼎山風景不錯,所以出了門井縣便朝這裏走,想不到溫大哥也在。”
溫海點頭:“巧得很。”
賀起笑道:“果真是巧,沈兄弟也正好來鄭府借宿,我二人甚是投緣,還想着如何叫你們認識認識,現下省了事。”
三人同往溫海房裏坐下說話,白小碧要倒茶,賀起卻阻止她,叫過随身小仆:“今日爺高興,茶有什麽好喝的,拿銀子去叫他們弄點酒菜來,我方才見有人送來大螃蟹,去買幾個。”
小仆答應着便走。
三個男人在一起能談什麽,無非是朝廷江湖大事,白小碧不好打擾,便悄悄退出門,自回房間做衣裳去了。
不知不覺到中午,窗外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陰沉沉的天乍一看去就像是傍晚時分,白小碧裁好布,在房間吃過午飯,丢了活計去看溫海他們,誰知進門就發現,房間裏隻剩了沈青與溫海二人,賀起卻不在,一打聽,原來是臨時有事趕去了城裏。
沈青招手叫她:“過來吃螃蟹。”
白小碧遲疑。
沈青笑道:“溫大哥才說你膽小,怕什麽,過來吧。”
白小碧忍不住看了溫海一眼,瞥見他眼底的笑意,頓時心慌,忙垂了頭過去陪着坐下:“想不到能在這裏遇上沈公子。”
沈青道:“來玉鼎城半是巧合,一半卻是有意。”
白小碧不解。
沈青看溫海:“方才賀兄在,有些話說來恐怕麻煩,如今溫大哥是同道中人,就不妨了,不知溫大哥近日可曾看過星象?”
溫海自盤内取過隻螃蟹,緩緩道:“論天文星象,天心幫最是精于此道。”
沈青道:“溫大哥休要推說不知,我卻不信。”
溫海不說話,剝開螃蟹,放到白小碧面前的碟子裏。
沈青見狀笑起來:“師父徒弟怎的反了,不是徒弟侍奉師父麽。”
這一說,隻把白小碧鬧了個大紅臉,溫海微笑:“客星犯主。”
沈青聞言收了笑,壓低聲音:“殺破狼三星入廟,帝星黯淡,恐怕朝中将有一場巨變。”
溫海道:“天意如此,與我等江湖草民何幹。”
沈青皺眉道:“我以爲溫大哥傾力助範家,爲的是投效朝廷,想不到……”
溫海打斷他:“人往高處走,江湖幫派始終是山野草民,難成氣候,能投效朝廷自然好,隻不過有些事太險,有心無力,不若退一步保全自身。”
沈青目光閃閃:“溫大哥住到鄭府也是巧合?”
話已說破,溫海淡淡一笑:“要動鎮國公不容易,朝天之鼎,穩固難破,我不過想看他們如何打算。”
沈青道:“鼎分三足,固然穩固,可惜原是跛足之鼎,我已看過,鄭家太公的墳恰恰座落于鼎中,鎮國公年輕時六度起落,始終不得重用,更險遭大禍,想來正是這個緣故。”
跛足之鼎,溫海好象也曾提過……白小碧聽得十分疑惑,卻不好開口問。
沈青看出她的心思,笑着解釋:“背後這麽大個鼎,還沒看出來?”
原來他說的是玉鼎山,白小碧恍然,想了想道:“我看這鼎四平八穩的,怎的叫它跛足之鼎?”
沈青搖頭:“跛足之鼎現已變作朝天之鼎,鎮國公重權在手威名遠揚,若沒猜錯,必是後來經高人指點特意補上的,你有空上去看看就明白了。”
白小碧道:“這也能補?”
沈青道:“補雖補了,然而成事是人爲,敗事亦能是人爲,有心人要去破它也不難。”
根據目前所知道的消息來看,範八擡是聖上一力提拔的膀臂,鎮國公是戰功赫赫的老臣,聖上得了這些人支持,所以穩坐江山,如今範八擡已倒,鎮國公……白小碧心裏突然冷了,經盧老爺一事,她十分尊敬鄭公,從而對鎮國公也有了好感,忙問:“真有人要害他們,那可怎麽辦?”
“我自有主意,”沈青轉向溫海,笑嘻嘻拱手,“這回小弟卻想占個先,大哥讓我吧,若果真在鎮國公那邊得了功勞,小弟必不會忘記大哥。”
分明是貪功的話,在他說來卻像小孩子搶東西,溫海忍不住一笑:“我原隻打算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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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螃蟹,白小碧便收拾碗碟等物出去,發現賀起的房門依舊緊閉着,應該是去城裏還沒回來,記起先前葉夜心講的地理故事,她越發好奇,風水真這麽靈驗,那鄭家太公墳的所在一定是塊極好之地,“跛足之鼎變朝天之鼎”,究竟是怎麽回事?方才溫海在,她沒敢多插嘴,此刻怎麽也想不明白。
雨暫且住了,時候卻還早,白小碧興緻上來,索性獨自出了鄭府朝後山上走去。
白天山地裏人也多,莊客們都忙碌着。雖是秋季,山間林木依舊茂盛,整座山頭真像一座翡翠寶鼎,雨後的山路沒有想象中那般難走,因爲鎮國公故居在這裏,回鄉祭祖時便自行掏銀子修了條石闆路,倒給過往的農夫樵子帶來了許多方便。
石路直通往高處,眼看就到山頂,盡頭應該就是鄭家祖墳所在,白小碧正在沾沾自喜,全然不覺周圍的變化。
林木越來越茂密,将頭頂天空遮了個嚴實。
漸漸地,白小碧身處黑暗中,總算發現不對,那是一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就仿佛身後多了雙眼睛,心内莫名地開始緊張。
她緩緩停住腳步,打算回頭看個究竟。
一雙手忽然自身後伸來,捂住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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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葉夜心坐在椅子上看信,口内笑:“果真來了,我早說過不需着急,自有人替我們動手。”
“少主妙計,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壞在自己手上,”說話的是個瘦瘦高高的青衣男人,腰間佩劍,神态語氣都十分恭敬,“倒是那個丫頭,少主何不将她帶回來?”
“帶回來做什麽,”葉夜心擱了信,“現下盯着的眼睛太多,還有個正元會的人看着,我們兩派動靜太大,反容易被發現,叫他們坐收漁翁之利。”
青衣男人點頭,想了想:“主公那邊……”
話音剛落,一名黑衣女子推門進來,手裏托着水與藥丸,聲音溫柔關切:“少主,該吃藥了。”
葉夜心也不多看,随手接過藥吃了。
黑衣女子皺眉:“不喝水麽?”
葉夜心不答,揮手:“你回去,叫他老人家放心。”
先前的青衣男人答應着要走,忽然間又有一個人匆匆從門外進來,先恭敬地朝葉夜心作禮,随即上前附在他耳畔說了兩句話。
瞬間,俊臉上笑意盡斂。
視線逐漸下滑,落至地面定住,葉夜心語氣平靜:“可知那些人的來曆?”
那人搖頭。
葉夜心起身便走:“都回去,沒我的吩咐不得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