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眼不似往常渾濁,他真的複明了!白小碧喜悅,想起溫海的動作,忙道:“朱伯伯,你師父是真的要幫他們。”
“猛虎下山,我天亮就去看過,”朱全哼了聲,“的确是塊寶地,然我當初叫他們将老子的棺材沉在池裏,雖說喝錯了名,圖的卻是個長久,屍骨有龍宮水族守護,自古水性柔,可進可退最能應變,縱然敗落也不至太慘,如今他們偏要聽信去猛虎下山,縱能得勢,未免太過,将來若敗了……嘿嘿!”
白小碧聽得驚喜:“他們會敗嗎?”
朱全道:“猛虎下山,也沒那麽容易敗,不過就算再得勢,都沒有永久不敗的道理,連天子也不是一家姓坐到頭,氣數盡時,自有因緣巧合破他們的風水。”
白小碧不甘:“我要看他們現在得報應,朱伯伯有什麽法子?”
朱全搖頭道:“我命賤福薄,往常不自量力,貪心要享富貴,所以自食其果,如今總算有師父救我脫身,不該再插手這些,以免又招大禍。”
白小碧失望,注意到他手上的包袱:“朱伯伯你……要走?”
朱全默認:“我此刻等在這裏,是想要再見師父一面。”
白小碧不說話了。
朱全豈會看不出她的心思,歎了口氣:“丫頭放心,我怎會留你一個在範家。”
白小碧眼睛一亮:“朱伯伯肯帶我走?我跟你學本事,将來替我爹報仇。”說完要去提朱全的包袱:“我們這就快走吧,正好現下他們都出去了。”
朱全忙拉住她:“我不過略懂點相地術,沒多少本事,不知能否安然逃出去,帶着你更惹人注意了。”說着他又歎氣:“何況我已六十八,隻剩下幾年壽元,正想尋個清淨之所過幾天自在日子,再不去做什麽富貴白日夢,安心替人相相地,尋個誠實人養老送終。”
白小碧怔怔道:“朱伯伯不帶我走嗎?”
朱全笑道:“跟着我這個快入土的老頭能學到什麽,丫頭放心,我已替你打算好了,叫師父收你爲徒,帶你出範家。”
拜溫海爲師?白小碧本不樂意,對于幫助範家的人,她實在難有好感,可眼下别無他法,正如溫海所說,自己什麽都不會,勢單力薄,就算留在範家也報不了仇,既不能指望别人,那就隻有靠自己,前日見識過溫海的本事,看起來很高明很厲害,幫助範家也是因爲範家保證關照他的什麽正元會,畢竟他們是沒有仇的,選擇合作很正常,而自己一沒錢二沒勢,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他當然不肯爲自己得罪尚書大人,不如先跟着他學些本事,将來親手收拾範家。
心裏打着主意,她遲疑:“溫公子不會肯的。”
朱全尋思:“他老人家怕是不答應,當初收我爲徒也隻留了卷書與我參習,何況你又是個丫頭,就怕他嫌煩,不論如何我先求他帶你離開範家再說,往後你再自己想辦法……師父!”
白小碧跟着他轉臉,隻見溫海緩步從院門處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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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瞎子老頭能逃多遠,因此範家雖強行扣留了朱全,看得卻不怎麽嚴,這院子平日裏除了下人每天清早送麥子和苞米,極少有人來查看,何況今日範家遷老太爺的墳,家丁們大多已出去幫忙了,留下的少數也各自偷懶,倒也不必擔心被誰撞見。
朱全忙恭敬地跪下:“多謝師父救我。”
溫海安然受他一拜:“還不速速離去。”
“正是要走,隻等着見你老人家一面,一來多謝救我老命,二來是有件事相求,”朱全說到這裏,使眼色給白小碧,白小碧會意,上前跪下,他才接着說道,“這丫頭照顧我多日,很是懂事,當初我爲了救人編出‘克夫’之說,害她被張家退親,若還留在這裏,她這一生都要被我害了,又是我的罪孽,還求師父救她出去。”
他說這一段話的工夫,白小碧不敢擡頭,垂着眼簾看地面,緊張不已。
出乎意料,溫海拂衣往杌子上坐下,随口道:“那就拜師吧。”
原以爲他必定不肯了,所以朱全并沒提拜師二字,隻求“救她出去”,想不到他竟然答應,二人又驚又喜。
此刻無茶無筆墨,儀式從簡,白小碧磕了幾個頭,稱朱全師兄。
朱全想起一事,從包袱内取出卷薄薄的舊書:“此書是師父當年所授,徒弟愚鈍,參習多年隻略懂皮毛,所幸保存完整,如今正好交還師父。”
忽略白小碧一臉羨慕,溫海接過書收入袖中,淡淡吩咐:“晚些時候他們發現你走了,必會令人追趕,你可往江南方向而行,隻消過得這個月便無事,之後再尋個清靜處頤養天年,再生妄想,我也救不得。”
朱全忙道:“多謝師父指點,徒弟這就去了。”
見他要走,白小碧不由難過,拉住他,咬着唇說不出話來。
朱全也覺感動,安慰道:“師父既肯收你,便要用心學藝,萬萬不可性急。”“不可性急”幾個字他特地加重了語氣。
白小碧點頭答應:“我送你。”
“不必,”溫海忽然站起身,朝朱全揮手,“你且去吧。”
白小碧不說話了。
朱全沖她點頭,轉身背着包袱,頭也不回走出院門去了。
其實白小碧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去送的,朱全現在這模樣,除非很熟的人,不注意還真的認不出他,而經過搶親和“克夫”風波,門井縣認識注意自己的人倒不少,真去送他,一定引人注意,被範家發現,定然害他走不了,隻不過這幾天下來,已經習慣一老一少互相依靠的日子,至少還有人關心自己,如今他突然離開,難免有點恐慌。
院中隻剩下二人,誰也不說話,格外寂靜。
白小碧本就有些怕溫海,此時低着頭站在那裏,既不敢看他也不敢走,隻覺得一顆心“砰砰”跳,緊張得都快跳出腔子來了。
溫海緩步走到她面前。
白小碧下意識後退避讓。
溫海似乎并沒留意到,徑直朝院門走:“随我出去。”
至此,白小碧才發覺這個師父做事真的很周全,自己回來找朱全,而朱全偏偏逃走了,範家人發現後難免會遷怒自己,他叫自己跟着出去,分明是撇清關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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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外頭門上的人都偷懶去了,剩下個打瞌睡的,二人出了範家,專挑清淨路走,繞出了城。範八擡家遷墳,排場非同一般,和尚道士們從早上就折騰起,到此刻還在做法事,圍觀的人卻已少了一半,畢竟各自有自己的事要辦。
白小碧忍不住朝樹下看了眼,果然人影不見,想是和香香姑娘回金香樓了。
前面溫海忽然停住腳步。
白小碧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撞上去,慌忙收住腳。
“先生眼力高明,看的好地!”身後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