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騎了自行車,慢悠悠的往行政樓而去。
一路上,能夠看到不少剛剛入學不久的大一新生們,他們的臉龐青澀,帶着各種各樣的好奇與驕傲,這樣的神色,到了大二大三的年紀,就變的很少了。
大二大三的學生,最易見到的神色是荷爾蒙分泌的狂放,至于大四的學生,就該進入頹廢、焦慮與憂郁當中了。
80年代的學生,到了畢業的時候,基本就是兩條出路,要麽工作要麽出國。
當然,出國是隻有北大清華之流的學校才有的好事,弱一點的重點大學,也得後世985的模闆才行。
工作本身倒是不用愁。在這個畢業生必然包分配的年代裏,不是作到天上去的學生,是丢不掉工作的,隻是怎麽樣的工作就值得斟酌了。
對于北大學生來說,部委的前途也是有的,大學的清閑也是有的,國企的福利也是能拿到的,隻看如何選擇,或者如何被選擇了。
楊銳慢悠悠的将自行車騎到了車棚裏,再加鎖子挂起來,就見劉院長已經從大門口出來了。
劉院長是今天聽說楊銳要來,早早的就到了一樓坐了下來,邊喝茶邊聊天邊等着他。
楊銳今天穿了一身白色T恤,身量又比别人高許多,一眼看過去就瞅見了。
劉院長毫不掩飾自己的熱情,老遠就笑呵呵的打招呼:“楊銳過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外面熱的要死,京城裏的鬼天氣,舒服不了幾天。咱們樓裏還涼快點……”
他有些絮叨的說着話,楊銳隻是笑着聽聽。
兩人并排上樓,路上經過的行政官員和老師們都忍不住看向楊銳。
聲望,尤其是學術聲望這種東西,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平日裏也顯的輕飄飄的,但是,聲望一旦起來了,就變的沉甸甸的了。
像是楊銳,以前站穩了一個GMP委員會的角色,就敢頂的京西制藥總廠要死要生,律博定亦是硬生生的讓他給殺掉了。現如今,楊銳的聲望又漲了兩層都不止,尤其是G蛋白偶聯受體的第一階段項目,現在已是人人知曉,大家再看楊銳,就不可能是真的将之視爲學生了。
劉院長更是如此,他陪着楊銳上了樓,臨進會議室前,笑道:“楊銳,一會兒,你有什麽想法就說出來,隻要能做到的,我們盡可能的都做到,今天就是給你提意見的……對了,有幾個文件你給簽個名。“
他拿出來的幾張紙都是大四學生報名用的,裏面的具體内容都給填好了,蓋上了章,楊銳隻大略的看了看,就給寫上了名字。
劉院長收了起來,笑笑道:“得,剩下就看你決定了。”
說着,他就敲敲門,就将會議室門給推開了。
蔡教授端坐在會議桌的一端,他的左手一邊,依次坐着唐集中、王永、盧月萍等生物系的教授。
而在蔡教授的右手邊,則是幾名眼熟的幹部,楊銳印象裏是學校行政部門的,名字卻記不住了。
“蔡教授好,唐教授,王教授,各位好。”楊銳打了個招呼,卻是明顯的親疏有别。
蔡教授是生物系的老大,又是一直支持他的長者,楊銳向來都是尊敬的。唐集中則在他進入實驗室伊始,給予了他極大的幫助——當年能得到獨立的課題組的位置,對楊銳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王永的教學水平很高,楊銳從他那裏補充了不少的知識,是真正有傳到授業解惑之關系的老師。
至于其他人,楊銳就沒有太多的感覺了,大學的師生關系原本就偏于淡漠,沒有進實驗室的話,就很難有深入的交往了。
蔡教授笑眯眯的應了,又指了一下自己的右邊,道:“楊銳,這邊是咱們學校的幾位領導,給你介紹一下,童處長是咱們學生工作處的。朱處長是咱們人事處的……”
楊銳淡定的打了招呼,其他人都是坐直了回應。
當年龐校長被楊銳掄圓了揍的時候,在場的幹部都是在任的,如今……如今其實也就過了兩年多的時間而已,對機關來說,可謂是記憶猶新。
蔡教授看着幾個人互相打了招呼,再咳嗽一聲,将劉院長叮囑過楊銳的話,再說一遍,就問楊銳有什麽想法。
會議桌上的幾個人也都看過來,他們今天都是來湊人頭舉手的。
楊銳今天過來,自然是提前溝通過的。
被一群老師盯着看,楊銳顯的有些腼腆,等了一會,笑笑說:“我目前已經在離子通道實驗室工作一段時間了,如果能提前畢業的話,可以讓我把大部分的時間都投入到實驗室裏,這就最好了。”
提前畢業,這是楊銳在前往瑞典以前,就做出的決定。
拿諾獎,總得有一個基礎的身份地位,是否大學畢業倒無所謂,但是,頒給在校學生,想必諾獎委員會一定是顧慮重重的。
北大的在校學生竟然能得諾獎,這樣的新聞,或許足夠奇特,但一定不是諾獎委員會所希望看到的。
他們一直是希望創造一個成熟穩重的頒獎委員會的形象的,并不願意追逐奇聞。
另一方面,北大對于這樣的榮譽也沒有興趣。
相比之下,他們更願意看到的是本校教師獲得諾獎——當然,前提是楊銳能獲得諾獎。
對于大家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幾率性的事了。
另一方面,楊銳再不畢業,學校連課程都不好安排了。
大一大二還有些數學、英語等方面的課程,可以說是給楊銳填一填基礎,到了大四,全部都是專業課了,請誰來教楊銳?
楊銳CNS都發的手軟了,誰也不敢說自己有這麽大的臉,能教他專業課了。
蔡教授早就有此想法了,此刻道:“提前畢業也不是沒有先例的,我們舉手表決一下。”
于是一堆手伸了出來。
蔡教授點點頭,道:“行,楊銳提前畢業的申請就算是通過了,童處長,朱處長,就把楊銳放到上一屆學生裏分配?”
“可以。”朱處長和顔悅色的道:“楊銳,你對畢業分配的單位有什麽想法?願不願意留校?”
留校是不遜于去政府部門的好差事,尤其是專精于研究的學生,更是喜歡留校。
楊銳亦有考量,早就應諾了蔡教授,此時毫不猶豫的道:“如果能留下的話就最好了。”
理論上,楊銳其實早就有自建研究所的能力了,就像是他的遺傳工程實驗室一樣,單獨的研究所有單獨的财務和人事權,比在學校裏更自由一些。
但是,自由的背後是更多的事務性工作,也不見得真的就能自由。
再者,像是北大這樣的名校,資源還是很豐富的,對于學者來說,是難得的環境。
一個例子能夠說明良好的學術環境的重要性,68年的諾貝爾生物學獎得主尼倫博格,他完成了一項決定性的發現,是基于分子生物學的,在做實驗的過程中,爲了證明蛋白質的特性,尼倫博格需要溶解苯丙酸铵。身爲生物學家,尼倫博格就去找了自己的同事,同在NIH工作的安芬森。
安芬森在尼倫博格的樓下工作,後來拿了72年的諾貝爾化學獎。但是,尼倫博格去找安芬森的那一天,安芬森并不在實驗室,反而有一位年輕的來訪者塞拉在實驗室裏逗留。
塞拉當時做了很多合成肽的工作,于是告訴尼倫博格,苯丙氨酸非常難溶,它在一般的溶劑中都不溶,但能溶解于15%的溴化氫的冰醋酸中……
尼倫博格就此得到了能溶解的苯丙氨酸,完成了關鍵實驗。
然而,事實是,直到數十年後,人類所知的苯丙氨酸的溶劑,依然隻有一樣——含有15%溴化氫的冰醋酸溶劑。
塞拉做出了唯一的配方。
而他之所以得到這個配方,則是因爲他在不久前的實驗中,錯誤的将苯丙氨酸的懸濁液,倒入了錯誤的溶劑中。并且,塞拉注意到了苯丙氨酸的溶解現象。
在尼倫博格去找安芬森的那個特殊的時間段裏,他正巧碰上了世界上唯一知道問題答案的人。
這樣的巧合,對于外行人來說,是奇妙的趣事,對于行内人來說,卻是可見的血淚。
楊銳需要一個更大的平台,而不是将自己塞進一個獨立的研究所内,自個兒玩自個的。
朱處長立即認可了楊銳的留校,衆人也變的輕松起來。
“那麽,剩下的幾件事就比較輕松了。”蔡教授露出笑容來,打開面前的筆記本,說起具體要辦理的程序。
他一邊說,一邊記錄在紙面上,并遞給楊銳。
到快要寫完的時候,王永教授提醒道:“還得交一篇畢業論文。”
“這個楊銳應該是沒問題的。”蔡教授笑了起來,衆人也都跟着笑了。
楊銳亦是微微笑,順手從包裏掏出一個裝訂好的本子,道:“我想用G蛋白偶聯受體的論文,做畢業論文,可以嗎?另外,是不是要給我安排一位畢業論文的導師?”
畢業論文是要存檔的,對楊銳這樣的學者來說,寫的漂亮一點,還是比較好的。
不過,用王旗級的論文做畢業論文的?
蔡教授等人互相看看,都避開了對方的眼神。
“老唐,楊銳之前在你的實驗室裏工作過,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就交給你吧。”
“王永給楊銳上的課最多嘛,我記得楊銳最喜歡聽的就是王教授的課,王永教授做吧。”
“蔡教授是咱們系的中流砥柱,還是請蔡教授做,才名正言順。”
教授們一個推一個的,額頭都在冒虛汗。
做楊銳的畢業論文的指導老師,說起來好聽,鬧笑話也容易呀!
G蛋白偶聯受體……又有幾個人研究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