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請。”梅局長讓了一讓,又覺得不妥當,不由的加了一句,道:“袁主任,楊銳不知道您是做過科研的,這個……”
“我明白,我明白。”袁主任笑的很有上位者的威嚴,道:“我隻看不說,咱們回去了,我再給你唠叨。”
“您說笑了,到時候,我擺上席面,請專家來,聽您給我們講解分析。”梅局長見袁主任總算知道自己請他來是做什麽的,才稍稍放下些心來。
他是想要了解實驗室裏的情況,卻不是想把楊銳給得罪了。
須臾間,兩人在門衛處做了登記,就進到了實驗室内。
袁主任環顧四周,仍舊是嫌棄臉,道:“這個實驗室,就是個舊廠房吧?”
“以前是個倉庫。”梅局長小聲回答。
袁主任搖搖頭,道:“這樣子是不行的,國外的實驗室,不說裏面有什麽先進儀器,首先得把基建搞好,我看頂上的漆都掉光了,别有塗料落下來,影響實驗了。”
梅局長笑一笑,說:“不會的。”
“怎麽不會,做實驗的,這些都要注意的嘛。”
“我估摸着,應該還是沒錢。”
“你們不是捐了錢給他們?錢都花到哪裏去了?”
梅局長有些驚訝,道:“您知道這個事?”
“誰不知道啊。”袁主任一笑,道:“中牧總公司一口氣捐了上百萬,圈子裏的人都看着呢。”
這一句話,就說的梅局長有些緊張了。
他向四周看看,也不禁覺得基建過于陳舊。不過,想想楊銳之前說的話,梅局長還是代爲解釋道:“據說,這個牛的胚胎移植,很多步驟都是要在現場做的。牧場的環境比這裏更惡劣,所以,就用不着花大價錢整修實驗室了。”
“話說的也沒錯。”袁主任琢磨了一下,微微點頭,但還是嫌棄臉,道:“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字,窮。咱們國内的條件差,資金匮乏,這是客觀條件,客觀條件的制約下,要做研究本身就不容易,所以……與其學着國外的實驗室做胚胎移植,不如做一些簡單的研究,你說是不是?”
袁主任的話,前半截倒是聽的順耳,後半截就讓梅局長有些不願意了。
不過,兩人已經進到了實驗室内,他也不能現在就和袁主任吵起來,隻能郁悶的點點頭,道:“到了,前面右手邊的,就是楊銳。”
“蠻年輕的。”
“是,今年才22歲。”
“才22歲,就有一個實驗室了。”袁主任啧啧兩聲,道:“我22歲的時候,還在下面教書呢,滿縣城找遍了,弄不到一瓶濃硫酸。”
梅局長再次笑着點點頭,然後向前面的背影打招呼道:“楊主任,我又來了。”
“呦,梅局長。”楊銳回頭看了一眼,看到袁主任了,笑笑問:“這位是?”
“袁主任是咱們科工委的領導,昨天說起來了,今天特地來看看咱們實驗室。”梅局長盡量說的輕描淡寫。
楊銳有些詫異的笑道:“這是領導視察啊……”
說了幾句好聽的話,楊銳終究沒有做出領導視察的舉動來,說到底,他和科工委又沒有什麽隸屬關系。
“梅局長,袁主任就交給您招待了。”楊銳在遺傳工程實驗室裏也沒有許正平這樣的副手,幹脆就将之丢回給了梅局長。
“不用,我就在旁邊看看好了,了解一下你們的工作。”袁主任過來就是看楊銳坐實驗的,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就觀察了起來。
楊銳略微有些疑惑,但還是照常工作。
他已經做到了給PCR提供引物的部分,這項工作,就不是用肉眼看看就能學了去的。
事實上,大部分的實驗,都不是用眼睛看能學到的,不說那些複雜的化學藥品,讓人分不清種類、含量和比例,引物設計的大部分時間,更是憑運氣的。
所謂引物,就是PCR反應中的藥引子。
要讓PCR發揮作用,先得用引物,把需要的DNA片段勾引出來。
因此,引物設計是PCR成功擴增的關鍵一步,好的引物,不僅能避免背景和特異物的産生,而且能識别基因組模闆等等。
不過,引物是人工的,就像是藥引子一樣,總是得來不易的。
要是在21世紀,引物設計是相對簡單的工作,不僅有可供借鑒的通用基因,而且有大量的設計模闆,甚至有三個巨大的國際核酸數據庫用來查詢相應的信息資源。
當然,還有相應的引物設計軟件可供使用。
即使如此,絕大多數的學者,也不會去自己設計引物,因爲這項工作繁瑣而專業,他們甯願找專業的公司,來外包此項工作。
除非是走在了行業前端,不願意洩露自己所探索的突破點和側重點的時候,才有人去自己設計引物。當然,還有拿不出經費的,和老派的學者也會這樣做。
到了85年,楊銳自然是找不到能用的引物了。
事實上,他幾乎什麽都找不到,别說是引物設計軟件或者相應的核酸數據庫了,就是最簡單的通用模闆,他都别想得到一個。
現在的PCR研究,正在如火如荼的競争當中——自然不是競争PCR本身,而是競争利用PCR的範圍。
這就好像是X光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大量的科學家從自己的研究領域出發,想到了利用它的方法,于是,大家都搶着去做,最起碼,是先搶時間做出簡單的部分。
再沒有比這個更容易的刷臉刷聲望和刷影響因子的方式了。
在這種激烈競争的狀态下,你不能指望有好心的學者公布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引物模闆。即使有,通常也是不完全的部分。
好在楊銳自己也是設計過引物的,再加上各種文獻的支持,才有動手的資格。
當然,在設計PCR的那段時間裏,楊銳也少不得要做出一些引物模闆來,隻是在性别鑒定這個課題上,無法使用罷了。
他甚至得從牛的基因序列開始着手。
這其實又牽扯到了基因組計劃。人類基因組計劃的目标,就是測序人類基因組的每一個基因,像是地圖一樣,将之标記出來,其中的一部分作用,就在于運行PCR的時候的方便。
而在85年,既沒有人的基因組計劃,也沒有牛的基因組計劃。
任何單位或者個人,想知道哪一段的基因,就自己測序去。
這其實倒也不是特别難的事,人的基因組是由30億個堿基對組成的,所以才花了大量的時間人力和金錢,而楊銳所需要的SRY序列的某一個特異性基因的核心序列,哪怕是以80年代的要求來說,也隻需要幾萬元的成本而已。
當然,現在能做基因測序的實驗室是少之又少,就國内的話,還要數楊銳的離子通道實驗室。
離子通道實驗室許久以前就成立了專門的課題組,做基因相關的大量研究,讓他們單獨立項,做一個專門的基因的測序,本身并不怎麽困難。
如果是其他實驗室有要求,那自然是要商談和安排時間的,楊銳有要求,隻要将遺傳工程實驗室的相應經費撥給離子通道實驗室,就很容易拿到結果了。
楊銳也是在這個基礎上,才開始了引物的設計。
隻見他大部分時間做着紙面工作,少部分時間則與瓶瓶罐罐們打交道。
梅局長固然是看的頭暈目眩,袁主任亦是看的頭頂冒汗。
袁主任是知道PCR儀的,也懂得PCR的原理,他也用過PCR儀,但,就僅止于此了。
袁主任是一年多以前,從英國回來的,那個時候,PCR才被楊銳做出來,所以,袁主任并沒有在國外接觸到PCR和它的使用。
回到國内,袁主任在一線工作的時間也不長,他雖然保持着看期刊和常去一線的傳統,但是,對于新興的PCR,他實在是所知不多。
當然,楊銳要是正常的使用PCR,對袁主任來說,那也沒什麽困難的,無非是個比X光機器麻煩些的儀器罷了,對科研員來說,不比電飯鍋難操作。
可是,當楊銳開始設計引物的時候,袁主任就抓瞎了。
大部分泛泛了解的學者,都是要抓瞎的。
而在梅局長期待的眼神下,袁主任更是有些難堪。
“我們回去吧。”中午時間,袁主任迫不及待的走出實驗室。
梅局長快步跟上,小聲問:“看的怎麽樣了?他們的進度到要出成果了嗎?”
袁主任沉默不語,一副思考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