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的圍觀群衆,像是伴奏器一樣,發出“哦”、“哇”、“呀”、“雅蠛蝶”、“啊”、“一庫”之類的聲音,以表達自己的驚訝之情。
中國文化所謂“除死無大事”,最起碼,死還是一件很大的事。
而不需要學術訓練,普通人也知道,死6隻猴子的藥,也是有可能死6個人的藥,或者更多人死。
秦翰池的臉有些發綠,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杜邦公司的事,我不知道,但蘇聯用了許多年,怎麽偏偏到了美國就藥死了猴子?”
楊銳笑了,道:“這不就是我們之前讨論的問題,律博定在美國用了好幾年了,有沒有藥死人,而律博定到了中國,又會不會發生其他問題?”
秦翰池道:“你不能說乙嗎噻嗪有問題,律博定就有問題。”
“但乙嗎噻嗪的問題很有代表性,對不對?”楊銳的笑容,隔着曹寶明的隔周窩都能看到。
劉處長抓住楊銳之前的話,道:“乙嗎噻嗪在蘇聯沒出過問題?怎麽到美國就出問題了,你說的不清不楚的,算怎麽回事。”
楊銳最不怕的就是這種科學問題了,撇撇嘴道:“因爲杜邦公司發現,蘇聯人核定的乙嗎噻嗪的劑量太低,要想讓乙嗎噻嗪發揮抗心律的效果,必須增加到原定10倍的劑量才行。這個結論是摩根羅斯做出的,這也是讓他聲名鵲起的研究。秦廠長如果關注過抗心律方面的研究者的話,也許會注意到,摩根羅斯現在正在爲三木公司工作。”
秦翰池和劉處長完全說不出話了。
“現在能關門了嗎?”楊銳在裏面說。
外面兩人顯的無比尴尬。
馮曼蓉更是悄悄向後退了兩步,免得被殃及池魚。
“啪”的一聲,楊銳的辦公室門再次關上了。
“我去了解一下乙嗎噻嗪吧。”秦翰池心裏也有點發虛,好在這些消息要打問總是能打問到的。
劉處長是秦翰池請來的,既然正主兒說可以走了,他就無所謂了。
兩人離開,走廊裏的議論“轟”的一下爆炸了。
“12隻猴子死了6隻,有點危險啊。”
“我看還是危言聳聽吧。”
“這種事不能胡說吧。”
“怪不得楊銳不敢批律博定。”
“不是不敢吧,我看還是卡着人家。”
“就是,沒理由嘛,饅頭懷孕了,就是包子幹的?”說到關鍵問題的時候,這些廠商代表的屁股還是坐在自己這邊的。
沒有人希望自己被監管,哪怕這種監管是對自己有利的,也是不願意的。
不過,廠商代表們的讨論,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爲楊銳的辦公室門,再次輕輕的打開了。
隻見楊銳走出來,站到走廊上,就定定的看着兩邊。
正午的陽光落進來,照在楊銳的臉上,似乎泛着光。
在場所有人的年紀都比楊銳大,但看着楊銳,都是底氣不足。
有的人就順着邊兒下樓梯了。
當然,做廠商代表的,多有皮厚肉松的,有的人也就看着楊銳,想看能怎麽辦。
楊銳對此不屑一顧,比起後世醫藥廠商的代表們的伎倆,現在的藥廠代表最多隻是無賴罷了。他将辦公室裏的王國華叫了出來,就道:“你問一下這幾位代表所在的單位,做個記錄。”
“好。”王國華一下子聽明白了他意思,微微笑着就去拿紙筆。
站着看熱鬧的人再不敢呆了,有的笑着,有的闆着臉,匆匆離開了走廊。
80年代的國企員工的确憊懶,但有一點是一緻的,越是吃大鍋飯的地方,人越愛面子。因爲社會生物天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原始社會的人會紋身,挂鼻環搶獵物來區别不同的階級,穿相同校服的中學裏,學生們也要穿不一樣的鞋,戴不一樣的小飾品,或者幹脆用語言、暴力又或者女朋友解決學校社會的階級問題。
國企的員工不怕開除不怕扣錢,沒有下崗政策以前,開除員工複雜的也許比領導的任期都要長,扣錢又可以和領導拍桌子,唯獨面子,掉了就撿不回來了。
楊銳如果記下這些員工的名字和單位,再在後面整對方一波,不用到京西制藥總廠的程度,該員工在職工全體大會上被罵一年都是輕的。
當然,正常情況下,楊銳不至于如此卡人,但沒有人敢嘗試一番。甚至都不用楊銳卡人,他隻要通知對方單位的領導,挨罵丢臉或者調職都是可能的。
這麽多的廠商代表,雲集于GMP委員會,就是爲了各自單位通過GMP委員會的各種審核,既不是來看熱鬧的,也不是沒來由的得罪委員的。
等王國華從辦公室裏再走出來的時候,走廊内已是爲之一空了。
楊銳回到辦公室裏,這才集中精力,看起了京西制藥總廠新送來的文件。
看着看着,楊銳就不禁狐疑起來。
不像是其他學者那樣,隻能根據既有的資料,以及數據本身的合理性來分析數據,楊銳是有正确的數據做對照的,這等于說,他是不用做重複實驗,就有可能拿出實驗結果做比較的。
如此比較一番,自然看得出,京西制藥總廠的數據漏洞百出。
雖然實驗數據符合理論數值,但怎麽看,其與楊銳腦海中所知的數據,都有明顯差距,而且是遠遠大于誤差的明顯差距——用學術的話說,就是差距具有顯著性。
再用正常的人話來說:
“這個數據有問題啊。”楊銳将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敲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