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廠長和楊銳差不多同一時間得到來自省城平江的消息。
兩人亦是差不多時間時間開始打電話了解情況。
省城這樣的地方,從來都是像篩子一樣的漏,下一場暴雨也隻能蓄水三秒鍾的地方,自然是因爲洞太大太多,即使省招商辦的人盡其所能的滿足捷利康的要求,以期封鎖消息,消息仍然源源不斷的湧向西堡鎮。
想想也是,楊銳的老爹就是招商辦的副局長,而且已經做了小半年,不知道聯系了多少自己門生故吏,更别說楊家的故友,以及母方的親眷,這些人,若是平常時分,自然會對外資企業禮遇有加,至于現在,當然還是禮遇有加的,但封鎖消息什麽的,就不太可能了。
這樣的事情,就是省高官也無可奈何,如果下面的中層幹部打個電話都要管,他平時也不要做什麽,就盯着電信局算了。
當天下午,李廠長和楊銳彙集了大量的信息,然後聚在一起商量。海國輝陪坐一旁,隻是沒什麽說話的餘地,這是屬于地頭蛇們的勾當,不在海處長的工作範圍。
互相了解了一番情況,楊銳道:“我有兩個建議。第一,先拖延一下捷利康的行程,給咱們争取多一點的時間。第二,再發一次獎金,把西捷工廠的工人們争取過來。”
“争取工人是應該的,但發獎金沒必要。”老李喝着茶,保持着頭腦清醒,且道:“咱們上一次就給每人發了兩百塊的獎金,等于是多發了一個月的工資,現在才過了一個星期,難道再發兩百塊?沒有這樣的道理。”
停頓了一下,老李解釋道:“你不能光盯着西捷工廠看,西捷工廠在西堡肉聯廠裏面,用的是西堡肉聯廠的車間,裏面的情況,廠裏人也都一清二楚。你上一次說給西捷工廠的工人分錢,那是爲了讓工人們好好加班,這個我能理解,西聯廠的人也能理解,大家也都看到西捷工廠的工人早出晚歸了。不過,你要是爲了保守秘密,給西捷工廠的人發錢,你就不怕西堡肉聯廠的人說出去?”
楊銳愣了一下,也是心下一驚,想想道:“那就給西聯廠也發錢,最近的分紅不是到了西聯廠的賬上?李廠長就給發下去吧。”
“發錢發錢,你怎麽盡想着發錢?”李廠長不高興的道:“錢是萬能的不成?”
楊銳道:“錢不是萬能的,但能解決眼前的困境不是?捷利康和省裏的調查組明天就能到西堡鎮,就是耽擱他們一下,也就是晚一兩天的事,這段時間,偌大的西堡肉聯廠,還有什麽辦法統一思想?”
“我們召開職工大會,統一思想!”
“李廠長,一隻老鼠壞一鍋湯,您團結了999名同志,隻要一名同志站出來,情況就不妙了。”
“我們西聯廠的同志還是很團結的。”老李依舊舍不得進到口袋裏的美元,這筆錢的用處太大了,用的好了,能讓他在退休前出國考察兩三次。而要是沒有這次的機會,等他退休了,想想也知道,新任領導不可能給他出國旅遊的機會了,茶葉肯定也買不起好的了……
不過,楊銳說的也有道理,老李想了想,道:“我看這樣好了,我先讓辦公室的先把有問題的人挑出來,派到外地去,剩下的也好辦,我們挑出比較可靠的同志留在本廠,剩下的派到分廠去,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還可以再從分廠挑選一些人上來,另外,職工大會也要開,我會給大家說明白情況的……”
老李說的興奮,一口氣喝了半杯茶,又道:“上級領導以前是經常來我們西堡肉聯廠考察的,來一次,我們給弄一點土特産。”
他嘿嘿的笑兩聲,比劃道:“我們廠的冷庫,你大概沒去過吧,五指寬的肥肉,我們堆了不知道多少,每年都是給領導送禮的,還有豬頭,有的領導就好這一口,大豬頭都要留下來的,到時候,考察的領導來了,我們按照行進的路線安排好人,好酒好肉的招待上,臨走的時候大肥肉一送,沒問題的。”
楊銳佩服的點頭:“要按您這樣的流程,還真挺穩妥的。”
“我說是吧。”
“就有一個問題。”
“恩?”
“這次有捷利康的人跟着,而且,他們明顯就是來找茬的,到時候,要是捷利康的人給來的領導,一人送一條子外國牛裏脊怎麽辦?”
“唔,打秋風的人其實已經吃飽了,這确實有點麻煩。”李廠長微微颔首。
海處長的侄子海國輝迷茫的看着兩人,他剛剛工作不久,尚未接受到完整的海家培訓,又沒有受到網絡媒體的污染,快要聽不懂兩人說什麽了。
楊銳本着安全第一,你花錢,我們大家都安全的理念,再次勸道:“廠長,省裏這次派人來,有些地方一樣,有些地方不一樣,我琢磨着,人家秋風還是要打的,路徑什麽的聽不聽我們的,就不好說了,所以,您說的團結群衆,還有臨時安排一些人的辦法,也應該用上。不一樣的地方呢,我考慮着是這樣的,以前來考察的,人家是來學習,是來看好東西,享受好地方的,這一次,人家是來找茬的,就是要盯着咱們犄角旮旯來看的,咱們得多考慮一點,比如說,咱們的賬目清楚不?”
李廠長呵呵一笑:“我們廠光财務就有100多人,同時做三套帳,他們查不出來。”
“那捷利康要是從BJ上海請了财務,來咱們廠查賬呢?”
李廠長猶豫了一下,讪笑道:“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您想想,他們一天起碼14萬美元收入的工廠被咱們給占了,他們就花1天的錢,拿14萬美元去BJ上海請會計師過來,他們能請到多少?”
“财政部的會計師都要來,這個咱可禁不住呀。”李廠長喃喃自語。80年代人都認爲級别越高的單位裏的員工越厲害,短期來看,也确實如此。
楊銳見李廠長動搖了,立刻加碼道:“我感覺着,咱們先把錢發下去,度過了這一關再說。錢賬裏,在公賬裏,或者發給個人了,肯定有不小的區别吧。到時候,咱們再開職工大會,統一思想,按照您說的辦法走,是不是更穩妥一點。”
老李沉默不語。
楊銳并不氣餒,比起他私人老闆們,老李這樣的廠長算是好說話的了。
楊銳看了一下表,再接再厲道:“老廠長,如果要發錢的話,今天就得抓緊了,要不然,财務連賬都做不完,必須得趕在職工大會前,把錢發下去吧,要不然,又有啥效果?您說呢。”
看了老李頭一眼,楊銳換了一個語氣,再道:“老廠長,我從小就在西聯廠的院子裏跑來跑去的,也是咱們西聯廠的子弟,廠裏大多數人,都是願意爲集體利益犧牲自己的,但不可否認,總有一些人,是特别的自私自利,咱們得防着點,您說是吧。”
老李“恩”的一聲,道:“發錢不能解決問題,要先解決思想問題,而且,有些人的問題,那不是發錢能解決的。你比如二廠工傷的那個,和我還是本家,廠裏按規定解決了他大兒子的工作,他還鬧着要讓二兒子上工,這是一點錢能解決的問題?确實,他家裏是有困難,但廠裏有困難的家庭不是一家兩家的,如果讓他的二兒子上工了,其他有困難的家庭是不是也得提要求?到時候,總有人要不滿意,這些人,要麽就遠遠的打發出去,要麽就得看好了,你說是不是。”
“您說的是,但您得給打法人的人發錢吧,看人的人也得拿到錢,他才高興不是?總之,發錢肯定是沒錯的,對不對?”不用楊銳掏錢,他自然要勸說李廠長增加更多的安全措施,并道:“老廠長,咱們得穩住陣腳,才能一路賺錢下去,後面的錢還多着呢。要是這次讓捷利康給赢了,省裏下令咱們把廠子還回去,咱們損失才大呢。”
“你的意思是,廠子可以不還回去?”老廠長眼前一亮,終于心動了。
楊銳點頭道:“捷利康要回廠房的先決條件,我認爲有三點,到時候,我們也可以提出來。第一,捷利康要把該給我們的分紅給我們,并且支付滞納金和利息,并用書面形式保證此類事事件不再發生。”
“這是應該的。”老廠長颔首。
“對的。”海國輝同志輕輕的刷了一下存在感的。
楊銳笑笑,又道:“第二,捷利康要嚴懲造成此次事件的員工。”
“恩。”
“第三,不追究我們爲了讨回分紅而進行的一系列工作。”
老廠長訝然擡頭:“捷利康不會同意這個吧。”
“不同意,他們就拿不回廠子,我們就繼續分錢!”楊銳說的斬釘截鐵。
“你保證是這三條?”老廠長的眼神犀亮。
“我保證。”
“我們簽攻守同盟,如果三方都同意這個,我就把錢發下去。”老李之所以如此在乎此事的原因很簡單,如果按照捷利康當年的合約,西堡肉聯廠隻是單純的生産企業,拿不到多少錢。
當然,其實還是能拿到不少錢的,而且是美元,但是和現在的三家分紅比起來,以前分的錢不值一提。
所以,老李是最希望目前的狀況持續下去的人。海處長自然也是如此。
楊銳倒是希望能拿回分紅,免得浪費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但是有杜邦站在後面,捷利康是甯可上法庭也不願意支付分紅的,楊銳無可奈何的選擇,隻能是能賺多少是多少。
在海國輝電話海處長以後,三方本着求同存異的精神,确定了攻守同盟的要約,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變!
之後,楊銳再次看表,敦促李廠長道:“現在就忙起來吧,您有啥要幫忙的,盡管說。”
“不用,我們有預案。”李廠長自信的叫人進來。
楊銳大爲震驚,84年的國企對付領導都這麽先進了。
李廠長得意洋洋,等王元勝過來,命令道:“你去把咱們82年評選‘文明單位’的文件全部找出來,該補充的補充,立即執行!”
“是。”王元勝的小臉皮也變的殺氣騰騰了。
一家生機勃勃的國企,可以沒有好的産品,可以沒有好的技術,可以沒有好的市場,但它必須有一隻能打能拼,下能對付市井無賴,中能抵抗地方政府,上能敷衍高層領導的隊伍!
對于一名在位二十年的國企一把手,這樣一支訓練有素,精幹強悍的隊伍,就是他的禦林軍,他的宮禁宿衛!
1984年,夏秋之交。
西堡肉聯廠禦林軍出動!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