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是個很嚴謹的日本人。
這從他的論文,尤其是寫來的信件的字裏行間能夠看的出來,所有的數據都有據可查,所有的分析都在邏輯框架以内,說起來簡單,但是,面對成千上萬的信息的時候,還能做到這一點,堪稱細心謹慎。
這也是少數楊銳喜歡的日本人品性。
做科研的,不管是什麽品種的,最基礎的就是嚴謹,尤其是合作做研究的,一個人通常是在另一個人研究的基礎上做,如果遇到一個粗心大意的貨把基礎搞錯了,後面的研究做的再漂亮都是錯的。
遇到這種人,那真是想弄死一百遍再一百遍的。
日本人倒不是天生的腦袋裏多一根弦,但他們全社會共同形成的欺負弱者的傳統,至少增加了犯錯的成本。
作爲東大的教授,加藤不知道欺負了多少人,又被多少人欺負,才能坐上這個位置。
哪怕隻看他前面的擡頭,楊銳也相信他是不會犯低級錯誤的。
和這樣的人讨論問題,至少不會白浪費時間。
楊銳和他有一封沒一封的發着信件,讨論的問題局限在細胞膜方向,但也并不固定。
直到第二周,加藤送來一封電報,他們的對話頻率才加快了。
發現楊銳不在乎電報費,對加藤來說也是一個好消息,他發現楊銳的回答往往具有指導性,而且能直接用在實驗當中,雖然少不了辛苦的工作和巨量的經費支出,但有交流總比沒有交流好。
一來二去,加藤發電報的頻率,簡直如同過新年的小媳婦似的,一日三篇五篇的過來。
楊銳雖然不至于每封皆回,但他倒是每天都有回信,因爲每次送來電報的,不是劉院長,就是辦公室的工作人員。
人家都是看着他寫好了回信才走,楊銳也不好意思繼續矯情。
另一方面,加藤也是個很聰明的家夥,主動提出幫華銳實驗室采購儀器和設備。
相比國内或者香港的儀器設備公司來說,日本公司的選擇會更多,而且更加的價廉物美。
對于正在積極爲PCR這個大項目做準備的華銳實驗室來說,能夠有東大教授幫忙篩選儀器設備,不僅能夠節省下時間和經費,還能買到更好的東西。
别看中國和美國的關系正在逐步走入蜜月期,但實際上,高端儀器的買賣始終不是那麽容易的。
加藤毛遂自薦做了不要錢的中介,幫助也着實不少。如果一件儀器是中方研究所買不到的,由東大購買,再轉過來,就簡單的多了。
對一名東大教授來說,他隻要不通過這種方式盈利,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東大教授的地位,幾乎讓他們能拿到相當于中國警察的豁免權。
大約半個月的時間,加藤修改了他投給JMC的論文,轉而遞給了一家影響因子更高的期刊。
這時候,加藤再次提出了合作的想法。
楊銳沒什麽表示,劉院長簡直是欣喜若狂。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劉院長一天三遍的在楊銳身邊轉,笑的像是聖誕節的火雞似的。
“我們身處兩地,合作也隻能做前期合作,沒什麽意義。”楊銳勉力解釋。
劉院長一臉沉痛的道:“那不是最好嗎?你管它前期合作,後期合作,合作了,這就可以拿出來宣傳了。你想想看,中日合作的實驗室。”
“我的實驗室才不挂這樣的牌子呢。”楊銳撇撇嘴。
“那就想宣傳的時候這麽宣傳,不想宣傳的時候,随他去。”劉院長一副開明人士的姿态。
楊銳沉思片刻,道:“和他準備一個實驗的前期工作也沒什麽,要适合宣傳,您就宣傳。不過……”
劉院長正聽的抓耳撓腮,被一個不過打斷了,急道:“不過什麽?”
“我和他不認識,也不想給他做貢獻,署名權方面,我希望您能幫我争取一下。”
“我?”
“以北大的名義,您不是想搞這個北大和東大的聯合嗎?署名也應該聯合起來,并列第一作者至少吧。北大唐集中實驗室楊銳吧,以這個名義,争取的到并列第一作者,我就參與,争取不到,我還是做自己的。”
“隻參與前期準備就拿一個并列第一作者?”劉院長頓時爲難了起來。
“主要參與實驗的前期準備,後期也是可以參與咨詢的呗。”楊銳将問題留給劉院長,自個回去了。
劉院長無可奈何,隻好單方面聯絡東大方面,以學校的名義溝通。
按道理來說,楊銳的要求是高于标準的,除非他的知名度很高,是大犇級的人物,否則,像是東大教授這樣地位的研究者,完全沒必要将自己的署名權丢出來。
也隻有高一級的學校談合作,才會釋放一個高順位的署名權。
然而,學校間的合作,即使是臨時合作,又哪有容易的,尤其是跨國的學校間合作,比兩個人自己研究麻煩十倍百倍。
但楊銳堅持,劉院長就沒辦法了。
大學就是這樣子,有能力的學者,雖然沒有行政權力,權力卻勝似行政幹部。當然,能力是必須要表現出來的,在80年代的大學,最凸顯能力的首先就是經費,其次是聲望。
無論是大學還是研究所,自從科研改革以後,就全是靠着學者們申請的項目基金活着了,可以說,包括劉院長的獎金在内,都來自于一重重的項目獎金。
在這一點上,楊銳已初顯實力,蔡教授給的60萬元,隻相當于内部的簽字費,接下來的項目,則被衆人期待已久。
發表過CELL的學者申請國家級基金,又是北大人,大家關心的隻是能批下來多少的問題。
而在聲望方面,楊銳固然是比老教授們遜色,但也是韌性十足。
除此以外,劉院長最怕的是楊銳離開。
哪怕是在人員流動近乎凝固的時代,高端學者的流動也是不受限制的。
普通的小講師小助教,自然是談不上流動的,他們就像是醫院裏的住院醫師一樣,經驗未滿,水平不足,到哪裏都要耗費資源來學習,談不上價值。
但是,有水平的副教授,特别是有水平又年富力強的副教授以上的學者,那就是全國各地任我行了。
若是帶上幾十萬幾百萬的項目,要學校領導倒履相迎都沒問題。
其實,就是30年後,一年30歲的副教授帶上130萬的項目,頂級大學以下也都是随便去了。
如劉院長這樣的行政幹部,對待這樣的學者,隻有一條路,隻有一個字:哄!
楊銳尚未畢業,連個職稱都沒有,要去國内的高校和研究所确實難了一些,否則,北大現在就能給他待遇。但是,國外大學的待遇就不一定了。
同樣是做學生,就楊銳的這一篇CELL,去哈弗申請一個全獎留學,根本算不上事。
在劉院長看來,如楊銳這麽聰明的學生,依舊留在北大,除了感情因素,就是因爲北大能夠提供更多的特權。
去哈弗,楊銳固然可以曠課不寫作業,但招募學生直接做研究,還是有種種障礙的。
劉院長對如何哄學者還是有心得的,加上北大東大的合作也是他所期待的,工作量再大,也隻能默默承受。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