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首先快速的浏覽腦海中得論文,以确定自己不會多說什麽,少說了什麽,甚或說錯了什麽。
生物領域的發展是很快的,與其他學科不同,生物領域的快速,不僅是向前的變化,橫向的變化,還有概念本身的變化。
也就是說,同樣一個詞彙,它現在是這麽個意思,轉眼間可能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具體快到什麽程度呢,一名生物系的博士如果追求浪漫,向女神求婚的時候不小心制造了爆炸,因爲意外緻人死亡入獄5年,再出來的時候,女神的孩子剛好讀初三——這不是變化的部分,這是正常情況,變化部分在于,這個生物系博士現在去給女神的孩子補習生物,他的知識已經陳舊落後了,他得先給自己補課。
世界的變化就是這麽快。
做一個對比,數學的歐裏幾何是千多年前發明的,牛頓讀初中的時候是五條公理,魯迅讀初中的時候也是這麽五條公理,到21世紀,黎曼倒是把最後一條給改正了,結果因爲太難了,别說初中生不學,數學本科生都不一定學。
物理、化學甚至冶金、建築,常用的都是上千年前,至少也是上百年前的知識。
隻有生物學,快到今年頒諾貝爾獎,明年就改教材了。
但是,如果你在主流學術界認可以前,就先使用了那些超前的詞彙,情況就會變的極有意思。
這個蔡教授精心準備的雙向選擇會,很可能會變成一個巨大的讨論場,完全偏離原本的目的。
楊銳考慮了差不多一刻鍾,才字斟酌句的道:“其實,在做鉀通道之前,我就發表了幾篇論文,而在做鉀通道的項目的時候,我也額外做了幾個小實驗,沒有寫在這篇論文中,是因爲不相關,但是,的确是非常好的題材。”
“哦?是什麽?”蔡教授負責主持會議,聽楊銳說到鉀通道,就微微點頭。
從鉀通道開始說,是最正确地做法。
楊銳坐直了道:“是鉀通道内的蛋白質的研究,不過,并非是目前主流的G蛋白,而是蛋白質間的相互作用。”
“你繼續說。”
“蛋白質是生命活動的基本功能單元,一切生理反應變化,都離不開蛋白質與蛋白質之間的相互作用。在做鉀通道的項目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們不僅需要了解單個蛋白的結構和功能,更需要了解蛋白質内部作用的功能過程……”說到這裏楊銳停了一下,解釋道:“重複鉀通道的結構的研究,也許是一個簡單明确地選擇,但是,隻是做鉀通道的結構,很快就要無路可走了,能夠發表的論文等級,也會一步步的降低,但蛋白質間的相互關系不一樣,我之前做的一個實驗,就沒有找到相關的研究成果,隻是因爲時間的關系,我還沒有仔細做對照,并形成論文。”
最後一句,楊銳就純粹胡謅了,他隻是找了些論文而已。不過,相互作用蛋白是鉀通道的重要關聯研究,楊銳在做鉀通道的項目的時候,确實看了不少。
對于相互作用蛋白,蔡教授不置可否,卻是抓住楊銳話裏地一點,問道:“這麽說,你領導的實驗室,不會做鉀通道的結構方面的項目了?”
“也不是完全不能做,如果資金充沛的話,先期做一些也可以。”領導實驗室和加入實驗室的最大區别就在于,一個是老闆,協調和指揮更重要,一個是打工者,要實地參與。
老闆是可以同時擁有多個實驗室的,打工者通常隻能在一個實驗室裏工作。
對楊銳來說,如果有人願意在自己的實驗室裏刷頂級論文,他也沒有反對的理由啊。
至于指導,其實也是用不了多少時間的,他過年回家的時候,黃茂不是照樣趴在實驗室裏做實驗,進度也沒有受太多的影響。
好的指導,就像是捅窗戶紙,問題不在于力道有多大,而在于方向和距離。
大部分的實驗室負責人,對于論文的指導都是僅止于猜想的,養着大群實驗狗的目的,就是讓他們實現猜想,有時候是精巧的方法,有時候就隻能愚笨的試錯了。
不過,楊銳做過一茬鉀通道的項目,再指導就很容易了,雖然不至于像是學校的化學老師指導學生做标準實驗那樣容易,但比遛狗也難不到哪裏去。
而楊銳這樣的回答,也得到了大家的認可,不少人都露出滿意的神情。
楊銳的回答,說明這個學生的腦子是清楚的,不光智商清楚,情商也是清楚的。
對于不熟悉楊銳的教授和副教授們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
楊銳能夠坐在這裏的唯一原因,就是有一篇《CELL》,他要是脫離了鉀通道,脫離了自己第一次的成績,完全的重起爐竈,那就是無根之萍了,沒有幾個人會與他共建實驗室。
到目前爲止,在場諸人考慮的其實都是共建實驗室,而且往往将楊銳放在此位上。
就大家看來,這已經是極好的待遇了。
至于蔡教授說的獨立實驗室,更像是一張畫餅,楊銳要拿到它的難度,遠遠比共建實驗室大的多。
甚至蔡教授自己,也是舉棋不定。
其實,要是就成果和論文來說,這裏一多半的學者比不上楊銳。
《細胞》、《自然》和《科學》三本期刊是科研領域的聖經,是硬的不能再硬的條件,全中國一年也發不了五十篇,分到生物學領域,根本達不到十篇。
雖然這個位數的論文,基本都落在了中科院、北大或清華等頂級高校或機構名下,但這麽些年積累下來,大部分的教授依舊沒有機會或能力在CNS上發表論文。
就比如唐集中教授,他雖然在影響因子超過10。0的SYST-BIOL(系統生物學)發表過多篇論文,但CELL就是CELL,和SB永遠是兩個世界。
當然,唐集中教授發表的論文影響因子低,也有時代因素,改革開放以前的中國學者,大部分偏向于發表中文期刊,此時的中文期刊也活的尚算滋潤。
另一方面,現在的中國大學,也不是唯影響因子論的。
然而,再怎麽看,《CELL》也是石破驚天的力量,如果楊銳不是學生而是老師,哪怕是大四剛畢業留校的小助教,他也有資格獨立領導一間實驗室。
現在差了3年,總歸是讓人心裏拐不過彎來。
不過,蔡教授還是給了楊銳機會。
這已經是他不受傳統、慣性和世俗的影響,所做出的最大努力了。
但就目前來說,蔡教授還不想依着楊銳的話問下去,轉而道:“你說資金充沛,你認爲需要多少錢?”
“20萬美元,再加300萬人民币。”楊銳自己做的鉀通道項目都花了60多萬美元,現在想起來還要肉疼。
這樣的項目,基本是拿不回一分錢的,申請專利也沒什麽好申請的,甚至據此進行的研究,還是基礎性的,要據此研究的研究的研究,才是有可能申請專利的技術性研究。
不過,就像電影有實驗片、文藝片和商業片一樣,奔着獎項和格調去的東西,大部分都是純虧的。
像是PCR這種名利雙收的項目,還是非常少的。
如果不是爲了積累聲望,楊銳也不會自己投資做鉀通道的論文。
以後,這樣的研究,還是丢給國家實驗室比較好。國民繳稅讓科研狗糟蹋,總比讓公務猿糟蹋的好。
狗才是人類的朋友。
蔡教授對楊銳提出的數字并不意外,反問:“夠嗎?要用多久。”
“根據實驗的熟練程度,還有運氣,三個月到半年,當然,多點錢肯定要快點。”
“如果是10萬美元,400萬人民币呢?”蔡教授不覺得楊銳要的多,但還是願意省一點外彙。
楊銳笑笑說“不行”,道:“大部分試劑都要進口。”
“如果半年能寫出這樣的論文……”蔡教授指着桌上的《CELL》道:“這個經費我就批準了。”
“多謝蔡教授,那我繼續說了。”
“一次20萬美元,300萬人民币經費的實驗室,咱們學校也不多的。”蔡教授提醒楊銳。
“我明白。”楊銳知道,如果重做一次原來的項目,肯定有不少副教授乃至教授願意加入,因爲他們有極大的可能拿到CNS第一作者或并列第一作者的榮譽。
隻是對楊銳來說,這樣的實驗室的營養價值就太低了。明年想要新的項目,還要再來一次會議,也許比這次還難。
稍微醞釀了一下,楊銳再道:“我們先說蛋白質的相互作用吧,我之前稍微了解了一下,蛋白質間相互作用的檢測方法,大概有這麽幾種,我覺得,成立了新實驗室以後,可以先從檢測方法入手。”
“恩。”蔡教授颔首,檢測方法是純技術性的,比較穩當,也能獲得一定量的成果。
楊銳清清嗓子,道:“我覺得能做的,第一,蛋白質親和層析;第二,親和印迹;第三,免疫共沉澱;第四,谷胱甘肽轉移酶沉澱實驗;第五,化學交聯法;第六,熒光共振能量轉移法……”
說到這裏的時候,原本笑呵呵的聽楊銳說話的教授們,慢慢認真起來。
隻是羅列檢測方法,在場好些人都能做到,無非是熟記或背誦罷了,有厲害的還能過目不忘,那就更不用說了。
但是,楊銳的熟練羅列,卻說明最起碼他沒有信口開河。
而在衆人的注意下,楊銳又毫不怯場的說出了三個:“第七,表面等離子共振技術;第八,噬菌體展示技術;第九,酵母雙雜交或多雜交……”
說到第七的時候,包括富教授在内的多人,臉色都變的不自然了。原因很簡單,表面等離子共振什麽的,他們聽過名詞,具體内容卻是不了解的。
富教授立即提出異議,道:“你剛剛說的是新實驗室能做的,這幾個檢測,都能做?”
檢測方法可不光是檢測方法,更新更先進的檢測方法,往往代表着更準确更新鮮的結論,落在實處,就是更多更好的論文。
這可比虛無缥缈的蛋白質的意義有意義的多。
楊銳讀書的時候,這些檢測方法可不新鮮了,屬于普通實驗室都有的東西,他也不扯廢話,直接道:“表面等離子共振技術是通過對生物反應過程中,SPR角,也就是共振角的動态變化,獲取生物分子相互作用的特異信号。需要應用計算機,附帶軟件分析芯片上配體與待檢分子,用來檢測抗原和抗體,受體和配體,蛋白質和核酸,蛋白質和小分子之間的相互作用也很方便。”
富教授張張嘴,無從反駁。因爲他也不懂,隻能求救似的向兩邊看看。
曾經将胥岸青推薦給理查德的盧月萍看不過,咳嗽一聲,道:“表面等離子共振技術的原理是這樣沒錯,我去英國訪問的時候用過,不過,這個用到的計算機技術還是比較複雜的,你能做嗎?”
“類似的計算機我用過,華銳實驗室裏就有,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大家當場演示。”楊銳一句虛言都沒有,現在的計算機雖然複雜,楊銳學起來也不覺得非常難,其實後世的學術專用軟件也不簡單,美妙的人機互動和友好的界面,從來就不屬于科研狗。
衆人卻是肅然起敬,現如今,光是利用應用計算機做實驗,就已經很有學術味道了。
蔡教授亦是微微動容,楊銳的年輕,這時候似乎也變成了優點。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