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拜會是有中國特色的拜年活動,它既滿足了大家拜年的習俗,又節省了拜年雙方的時間和精力,是對精神世界和現實世界的極佳妥協。
偉大領袖通常都是舉行團拜會的,将下屬們召集起來,人手一杯清茶,團拜一下,拜年活動就算是完成了。下屬不用再費盡心思的找機會拜年了,上司也不用忙忙碌碌的接待拜年者,将車轱辘話一遍遍的掏出來。
市領導家裏的團拜會規模也不會小,多則近百人,少則三五十人,位置可以說是相當緊張,大部分的副縣長或者縣委副書記都不會被邀請參加團拜會。
本屆團拜會的組織者是市郵政局局長王碩,他和市屬機關的聯絡不遠不近,位置剛剛好,偏偏又是新任市高官王靖的老鄉,于是被市委辦公室請來負責組織團拜會。
這個臨時位置難得接觸各個行局,也算是小有權利,更可以說是一種認可,王碩興高采烈的接受了,接着開始頭疼。
一方面,團拜會要講究親疏遠近,等于要給大家排排坐,雖然沒有嚴格的要求數量,但數量太多太少也是不行的。另一方面,團拜會也是要有話題的,如果讓大家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談工作談感觸,那就變成工作彙報了,大過年的談工作,對官員來說即使正常,也不能說是舒服。
當然,如果實在沒什麽聊的了,或者書記同志主動開口,那聊工作也是可以的,但作爲團拜會的組織者,王碩是需要找一個主題的。
在前一屆市高官的任上,因爲書記崇尚孝道,于是一群人送禮聊天都是圍繞着書記的老媽來進行的,基本順序是大家向書記拜年并請老太太,老太太出現,大家再向老太太拜年并說吉祥話順便誇獎老太太的兒子優秀而偉大,老太太樂的合不攏嘴,向衆人遍灑紅包,衆人笑納,再拜再謝,退而歸家,皆大歡喜。
可惜,新任的市高官王靖同志是烈士遺孤,盡管有一些遠親尚在,但談孝道絕對是取死之道。
想來想去,王碩決定從書記家的兩個孩子入手。
書記家的大兒子今年高一,據說成績不錯,在市一中讀書,書記的女兒則在市一中的初中,今年該考高中了。而就目前的高考難度來說,市高官的兒女也不敢說就一定能讀大學。
這讓大家對高考的關注度大大提高了。
“主題就是兒女了。”王碩定下這個目标,立刻開始找尋激勵和偶像。
偶像第一時間就能想到,去年的全國狀元楊銳在南湖市是人人皆知的,這樣的目标太高大,普通人估計也不會去攀比。
至于激勵的對象,自然就是水平相似而略遜的别人家孩子了。
王碩聯絡了幾個人,先将有年齡相仿的孩子的人家決定下來,才列出名單,互相讨論團拜會的名單。
這張名單其實更像是推薦制的,而王碩就像是主持人。
初五。
楊銳跟着老爹,來到市委大院對面的機關小學。
小學早就放假了,校長專程而來,給各個行局的頭頭腦腦們打開門,又燒起爐子泡上茶,讓大家在這裏等。
楊峰嘴上說不喜歡這種場合,且卡着時間過來,但到了地方,卻露出了八面玲珑的一面,不管認識不認識的,一會兒就與之打成一片。他能在西寨子鄉的鄉黨高官位子上一坐不起,自然是有缺陷的地方,又有厲害之處。
楊銳換了身沒那麽顯眼的夾克配毛衣,想着不要那麽突出。
到了地方一看,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同齡人要麽是西裝,要麽是中山裝式的學生服。
楊銳當時就震驚了,拉住老爹問道:“咱們現在不是84年來着?怎麽一個個都西裝革履的。”
好不容易有一個教育兒子的機會,楊峰倍感珍惜,站定在當場,道:“你在BJ沒看到人穿西裝嗎?現在市裏的裁縫店都會做西裝了,改革開放就要有新氣象,省裏領導前段時間都換上西裝了,咱們南湖市也不能落後,明白了沒?”
楊銳顯然不明白,道:“你們都是穿中山裝什麽的,怎麽偏偏學生都穿了西裝。”
“年輕人是祖國的未來,你們代表年輕一代,穿西裝,我們代表老一代人,保守一點也沒關系。”楊峰說的搖頭晃腦,滿面笑容。
楊銳嘴角咧了一下,問:“那爲啥我穿夾克出來,你不告訴我?”
“咱們是西寨子鄉的,又不是市裏的,你穿什麽西裝,行了,你們年輕人多聊天,别拽着我了。”楊峰一甩手,丢下了默然無語的楊銳。
楊銳轉過頭來,果然發現其他同學都用看鄉下孩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還好有準備。”楊銳想了一會,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表,戴了起來。
手表是上海牌的,現在還算是流行,好一點的價格也要上百元,比起一身中國式的定制西裝還是有多無少。
大院裏的孩子從小耳濡目染,免不了的勢力,看到楊銳的手表,臉色才稍微好了些。
一會兒,就有男生主動過來和楊銳說話。
互相通了姓名,發現眼前這位就是楊銳,男生的眼神大變,連忙叫過朋友來認人。
楊銳心情頓時好了不少,雖然隻是在幾個中學生面前炫了一下,但真人炫耀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想想以前做補習班的老師,榮譽都是學生的,辛苦都是自己的……
“楊銳?”一聲驚喜的叫聲,打破了楊銳的感懷。
“吳倩!”來到楊銳面前的,正是西堡鎮郵政所的“吳家妹子”,她和楊銳一個院子裏長大的,隻是工作早了不少。
楊銳領稿費寄期刊的那段時間,沒少和吳倩打交道,此時見了,亦是驚喜非常,左右看看,問:“你怎麽來了?”
“真不會說話,你應該說,見到你真高興。”吳倩接着拽了一句英語:“nicetomissyou。”
“你學英語了?”
“不學沒辦法,你們都考學出去了,我也不想一輩子都在郵政所裏,正好有培訓的機會,就去了,這次也是被所長派來幫忙的。”吳倩說着笑了起來,問:“我的英語說的好不好?你聽懂了沒?大學裏是學英語的吧,對了,你以前就會英語。”
吳倩一口氣說了一堆話,旋即不好意思的雙手掩嘴。
這個動作,首先是毫不猶豫的凸顯了她的胸部。
楊銳看了一眼,趕緊目不斜視,一個個的回答道:“大學裏上英語課,你說的挺不錯的。”
“那你說什麽意思。”
“很高興我錯過了你。”楊銳說了一句笑話。
“應該是很高興見到你。”一名戴着眼鏡的男生走上前來,向吳倩打了個招呼,接着冷眼看向楊銳。
吳倩笑了:“楊銳是在開玩笑呢。”
“說不上。”眼鏡男依舊盯着楊銳。
剛才圍在楊銳身邊的幾個人,也好奇的看着他們。
楊銳撓撓頭,對吳倩道:“咱們到邊上聊天。”
眼鏡男卻是擡起手腕,說道:“你那是上海表吧,我看你剛才特意戴上了,沒意思,你知道嗎?你看我這塊,瑞士的瓦斯針,我平時都懶得帶。”
楊銳歎口氣,好心情頓時沒有了,心裏滿是對低端真人炫耀的憤慨。
“瓦斯針是瑞士名表,是第一支登上珠穆拉瑪峰的手表。”說話的男生用手撫摸着手表,好像自己剛剛登上了珠穆拉瑪峰似的,又道:“傳說炮兵戴着瓦斯針手表,手放在炮管上,炮彈發射的震動,都不能讓這個表走差一秒鍾。”
“燙嗎?”楊銳輕聲問。
“啥?”
“炮彈發射的時候,手還放在炮管上,燙不燙?”楊銳做了一個手摸炮管的動作,像是真的在征詢似的。
周圍幾個人都認真的考慮起了這個問題。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