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丹年從學校的賬目裏支取了50塊錢,又從家裏拿了50塊錢,就出門串聯去了。
公帳支取的50塊錢,是準備用來買車票的,因爲有票就能報銷,算是個名目。他自己的50塊錢是用來吃飯的,因爲是在省内跑,全省糧票就能用,這倒不是一個大問題。
在臨考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裏,像趙丹年一樣串聯的學校領導還有不少,大部分都是像他這般老資格的老幹部。
因爲省高等學校招生辦公室是不贊同這種做法的,用他們的話來說,學校間和學校内平衡志願,使得“填報志願的指導思想不是從國家的需要,結合個人的條件考慮志願出發,而是看到分數,打聽‘行情’,主觀猜測,甚至有的待價而沽。一些中學召開學生和家長的座談會,也是以分數高低分組讨論,分别指導。這明顯地與中學平時的革命理想前途教育和‘五愛’教育相違背,給學校政治工作帶來不良影響……”
普通的學校領導,被省招辦開了會,就裝模作樣的不敢出門了,年紀較大的老幹部往往不怕這個,照樣出門。即使被領導點名批評,也比自家的學生被撞車而落榜強。
趙丹年以前是沒機會出去串聯,現在有了機會,積極的不得了,更是不将省招辦放在眼裏。
省高等學校招生辦公室雖然是個挺高級的部門,被人求的時候也多,但趙丹年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卻是誰都不怕。
他到了溪縣,就找溪縣一中和二中的校長,讓他們搞座談會,然後拿出鴻睿班的學生試卷給對方看。
銳學試卷在河東省内賣的很好,經過這半年時間,溪縣的兩所高中對西堡中學的情況也有所了解,加上趙丹年多年來積累的良好聲望,溪縣一中和溪縣二中都不敢怠慢,立刻組織了人數過百人的高考座談會。
這百餘人,都是有志于報考外省院校的學生。
省内院校,是不太需要平衡志願的,因爲省内院校的錄取名額比較多,撞車往往不是因爲别人也報考了,而是因爲成績太差。
當然,省内院校也經常會有一年熱門一年冷清的情況,但是,動辄錄取幾百上千人的省内院校,平衡志願也是平衡不過來的。
省外院校則不同了,尤其是對河東省這種,全省隻有一所重點大學的省份來說,每個有可能考上重點大學的學生都是香饽饽,又怎麽忍心他們因爲撞車而落榜呢。
放棄報考省外大學更不靠譜,省外的大學單個錄取的人數少,加起來卻不少,總有一個省份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總名額。尤其是本科錄取,更是如此。
溪縣的兩所高中找了近百人,自然不是說有上百人能考得上大學,隻是這上百人有希望罷了。
某些學生,即使老師覺得沒有希望了,開這種座談會的時候,也會叫上他們,免得學生心裏不舒服。
至于更多的根本是一點希望都沒有的學生,或者是明确表示不報考省外大學的學生,才不必被通知來參加座談會。
座談會被設在了一中的禮堂中,趙丹年像是寫菜名似的,在禮堂前方的黑闆上,寫下西堡中學的學生們拟報考的大學名字,接着是一中和二中的老師,寫下他們的學生拟報考的大學名字,三方若是有重複的,就在同一個學校後面畫正字。
總共200名左右的學生,最後重複比較多的學校也就是幾個。
沒有重複的學生和家長,因此會松一口氣,而報考志願重複比較多的學生和家長,就不得不面臨誰改志願的問題了。
一中的改兩個志願,就要二中的勸人改志願,二中的改了志願,就要勸西堡中學改幾個志願,省招辦所謂的待價而沽,讨價還價,就來自于此。
更麻煩的是,他們的讨論仍然不是最後答案,過兩天,溪縣的校長們還要去南湖地區,與其他縣中來人再談一遍,接着是去平江,繼續談志願。
可以說,接下去的一個半月,直到高考結束,估分結束,報考結束,談志願才會真正結束。
省招辦對學校間的此等行爲是深惡痛絕,而且嚴防死守,臨近高考的時候,不止是開會的時候要阻止,平時發現了也會專門制止,認爲此等行爲,妨礙了他們的權力。
當然,冠冕堂皇的話還是有的,比如說:希望廣大考生在選報志願時服從國家的需要,正确處理個人愛好、志趣和國家需要的關系,把自己的理想融于祖國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趙丹年們的策略是借體檢之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高考前的體檢是大事,雖然總體來說,大部分學生都能通過,但就個體而言,沒有通過卻是大災難。
對這種活動,各個學校的領導和老師都是要陪同的。
省招辦對此不僅不能阻止,還得鼓勵,歸根結底,他們終究不是直管部門,而學校領導的官帽子,卻被升學率給卡的緊緊地。
而在體檢的日子裏,趙丹年們躲在不爲人知的角落裏商量着報考的問題,楊銳們也遇到了自己的問題。
“怎麽樣,來我們學校吧,隻要你志願填寫我們學校,我保證,過線就能錄。”穿着皮夾克的招生老師,像是車站裏攬客的黑車司機似的,滿臉的橫肉又挂着溫柔的笑。
手裏拿着體檢表的楊銳呆呆的看着對方,小心翼翼的問:“過線就能錄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隻要分數達到我們學校的最低控制線,我們學校就錄取你,不管你們省有沒有名額,會不會有人分數更高。當然,你考的越高越好,我們南京工學院還有獎學金制度,另外,我們是國家首批獲得學士、碩士和博士授予權的學校,你學的好,以後讀碩士,讀博士都容易,我聽說你去年就有寫論文是嗎?這是好事啊,你到我們學校繼續深造,以後出國也有機會。”南京工學院的招生老師摟着楊銳的肩膀,和他很熟的樣子。
楊銳是徹底懵了,不是說現在的大學生金貴嗎?怎麽大學的招生老師就這麽寒碜,簡直是搶人的駕駛了。
還好盧老師始終注意着自己的“得意門生”,第一時間過來,擋在前面,笑說:“我是楊銳的班主任,您是?”
“我是南京工學院招生辦的,鄙人王皓,白告皓,你叫我王老師就行了,您怎麽稱呼。”
“姓盧。”
“盧老師。”
“别客氣。”盧老師禮貌的笑一下,就問:“您這是在做預定錄取?”
“不是啊,預定錄取可不行,我們就是提前了解一些意向學生的志願,比如楊銳同學,你想讀哪個專業?”
“生物系。”
“生物……啊,生物也不錯。楊銳同學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南京工學院在民國時期,是叫做國立中央大學的,33年就辦了化學系,現在的南京化工學院,就是我們南京工學院的化學工程系劃出建立的,無錫輕工學院,是我們的食品工程系遷出的,江蘇工學院,是我們的機械二系遷出建立的,這些科系雖然遷出了,但我們的底子還在,你到南京工學院來,讀生物也好,讀機械也好,都是最好的選擇啊……”
楊銳看這位說的唾沫橫飛,找了個空檔打斷他,問:“盧老師,什麽是預定錄取?”
“咱們不是預定錄取啊,咱們就是了解情況。”王皓的聲音高了些,又迅速降了下去。
盧老師不易察覺的笑了笑,說:“預定錄取就是預先确定招生名額,等高考成績出來,隻要達到學校劃定的分數線,學校都會錄取。這樣的話,學生報考就不用擔心撞車了。”
“那感情好,咱們班好幾個人,都愁這個呢,王老師,我幫你叫幾個人過來。”楊銳聽懂了,卻裝傻了。
王老師連忙拽住他,笑道:“不用叫,不用叫,我就是了解情況。有楊銳同學一個人就行了,我們學校确實是很不錯,現在執行的是國家最新的學位制度,獎學金和補助制度也很完善……”
所謂的預定錄取,其實就是争奪高分考生的手段,在80年代,90年代,每個學校都會派專人到各個省份,聯絡當地的高分考生,許諾好的條件,請他們報考自己學校。
而高分考生,自然少不了楊銳這種全省預考第一的學生。至于鴻睿班的其他學員,即使他們的分數能夠達到學校的錄取線,也是不會被預定錄取的。
事實上,預定錄取損害的就是低分學生的利益。但在“分分分就是學生的命根”的年月,分數低又何談利益。
王皓明顯看好楊銳,足足說了10多分鍾的話,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楊銳等他走遠了,才松了一口氣,笑道:“這都沒考試呢,至于嗎?”
盧老師用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的眼神望着楊銳,說道:“你以爲就學生要排名?學校也是要排名的。”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