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工廠建設的領導,上級部門總不會讓你直接試生産的。”呂雲芬不相信楊銳的話,這年月,個體戶可以沒單位沒領導,搞研究的怎麽可能沒單位沒領導呢?
楊銳是學生不錯,學生也有學校領導來管理的。學生檔案放在學校,動辄一個處分丢進檔案裏,入團入黨都要受到影響,政審不能通過的話,畢業分配工作也很受影響,本來能去省委的,說不定就隻能去地方國企了,在一職終生的年代,僅此一點,就能把學生壓的死死的。再厲害一點,學校還可以開除學生,注銷了學籍,學的再好的學生也得一身狼狽。
除了學校,教育局自然是更有權力的單位,理論上,學生的一切生活和政治都受他們管理,和30年後不一樣,這個時候的管理是全方位且不講道理的,除了高官子弟以外,很少有學生能躲的過去。
這也就是80年代了,要是60年代的話,學校和教育局的權力更大,更準确的說,是改革開放以前,政府對個人生活的幹預能力更強,可謂是生殺予奪。
從那個年代過來的呂雲芬,根本就不存在無領導的概念。
怎麽可能沒領導?
領導可是比大糞還普遍的東西,它滋養我們的土地,促進生物界的循環,來自每個人的體内,又永遠幹預着每個人的生活。
無法想象,沒有領導的生活呢。
楊銳的認識截然不同,卻沒有與呂雲芬争辯,隻道:“西捷制藥廠主要受捷利康派來的香港經理管理,他對試生産沒有要求,我們現在做的,是盡快投産。”
搞秘密試生産,而且要萬無一失的試生産,所耗費的時間說不定比投産還多。
作爲一個工廠體系,它本身就很難做到萬無一失,出現問題才是正常的。一條工廠生産線,調試幾個月的時間并不意外,邊生産邊調試也是常見的情況。尤其是試生産階段,突然之間全線停工,然後修改設計也不會令人意外。
如果參觀的領導不想見到全線停工的場景,那就迫使工廠必須處于無必要的非生産狀态……
偷偷生産是很難保密的,說出去也會讓領導尴尬。另一方面則是批文和蓋章的問題,未進行試生産的工廠自然不能得到生産批文,而在生産批文出現以前生産出來的東西,自然是不方便出售的,修改生産日期更是明确的違法。雖然主管單位可能睜一眼閉一眼,但這種潛規則的事,捷利康不願意做,楊銳也不願意做。
他有大好的前途等着自己,幹嘛要和人玩這種潛規則。
按照他與捷利康的合同,三個月内保證輔酶Q10投産,他的工作就結束了,來參觀的領導們開心不開心,自然有捷利康去應付。
甚至連國醫外貿,興許都不在乎河東省的領導幹部是否開心顔。
唯一在乎此事的就是西堡肉聯廠,他們的級别最低,又是河東省轄下的企業,伺候河東省的領導就是他們的主要工作。
但在西捷制藥廠,西堡肉聯廠的話語權是最弱的,甚至比不上楊銳。
作爲純粹的制造企業,西堡肉聯廠除了提供場地和人之外,全是靠着一張皮混來的股份,換一家其他的企業,并不會影響到制藥廠。
在這種情況下,西堡肉聯廠也不得不安分守己一些。
楊銳除了大舅段華的面子,也用不着給其他人好臉看。反正,他外公在本省的國企界有的是聲望,即使過分一些,西堡肉聯廠也不會怎麽樣。
呂雲芬隻當他是年輕氣盛,有心提醒,想了想,卻是笑道:“要是能盡快投産,自然是好的。”
她未多做解釋,畢竟,兩人不過是第一次見面,她說的也不少了。
倒是丁亞琴,聰明的想到了試生産和投産的區别,但她也沒多說什麽。楊銳适才的态度,多少讓她有點不舒服。
楊銳陪着她們說了兩句客套話,繼續工作起來。
二人也不好讓他停下來招待自己,心裏卻是不免腹诽:畢竟還是年輕人,爲人處事糙了些。
好在楊銳長的夠帥,看着看着,心裏郁積的怒氣,也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年輕的丁亞琴,目光甚至不由自主的随着楊銳的動作而動作。
與80年代多見的濃眉大眼質樸青年相比,楊銳不僅顯的時尚,氣質和态度亦是與衆不同,加上帥的厲害,就賣相來說,确實是一等一的少年。
“就是有些鋒芒畢露。”丁亞琴心裏這麽想,又接着爲楊銳解釋:假如不是如此鋒芒畢露的話,不不會有現在的“魅力”了——哎,我在胡想什麽。
丁亞琴連連搖頭,爲了轉換心情,忍不住連拍了幾張照片,罷了,又爲浪費的照片暗暗可惜。
現在的膠卷是很貴的,記者申請一卷20多張的黑白膠卷也得排很長時間的隊。資曆深的記者通常能多拿一些,有攝影記者之類頭銜的,也能插隊,唯有她這樣的年輕記者,得乖乖的按規矩來,一年分配的膠卷也就是兩三卷罷了,除非有什麽大項目能剩下膠卷,否則,她就隻能自己貼錢買膠卷,或者從某些單位要膠卷,不管哪種,都是很麻煩的。
楊銳不管外面發生什麽事,一心一意的做安裝和調試,正如他讀研究生的時候做的那樣。
盡管是80年代的儀器和設備,稍顯落後,但在原理方面,這些代表着本時代先進水平的産品一點也不落後。
按照既有的圖紙,完成一系列的工作,也加深了楊銳對生物工程的理解。回憶着腦海中的知識,楊銳卻有越做越開心的感覺。
捷利康找來的各國工程師也在以最快的速度忙碌着。他們來到中國算是出差,成本高昂是一方面,如西堡鎮這種地方,住宿和食物就沒有能讓他們習慣的,一個個都想的是早點完成手邊的工作回家去。
總共也就是11個人規模的工廠,在一群人的齊心協力下完成的飛快。
丁亞琴和呂雲芬才呆了幾天時間,就見工廠已大體完成。
不懂技術的丁亞琴尚不覺得怎麽樣,呂雲芬幾乎要把眼睛給摳下來了。如果僅僅是外國技術人員做的好,她興許就是感慨兩聲,對于20年沒什麽進步的中國科學界來說,老外的技術有多高超,她都不會奇怪。可楊銳和他培訓的銳學組,也越做越好,越做越快,呂雲芬就太吃驚了。
科學儀器的安裝可不像家用電器,一台過得去的先進儀器的說明書就可能有200頁的厚度,且是全英文,或者更過分,是全德文寫成的。
大部分使用微電腦的科學儀器都有自己的程序,機械式的儀器則有數量衆多的按鍵。
換做沒有接觸過它們的研究員,用兩三個月的時間學習一項儀器的使用是很正常。
一個工廠數十台儀器,全部開啓調試,乃至設計安裝,呂雲芬自诩沒有此等能力。
楊銳有,卻讓她覺得奇怪。
呂雲芬一直想要詢問楊銳,始終沒找到機會。西堡肉聯廠将他們安排在了廠裏的招待所,比鎮裏的環境好許多,往來卻要靠步行,而且,也不是每時每刻都能進入西捷制藥廠,進去的時候,也總是不能找到與楊銳單獨談話的機會。
好容易到了周六,呂雲芬吃過午飯,就找到了楊銳,道:“你們明天休息了吧,是不是能安排一個座談會什麽的,讓咱們了解一下制藥廠的具體情況。”
楊銳玩弄着原子吸收光譜儀,不在意的道:“我們明天要繼續,沒有假期的。”
“沒有假期?這要加班到什麽時候?”呂雲芬在研究所裏呆的久了,都快忘記加班之類的事了。雖然國内每周隻休一天假,但要是一天假都沒有,立刻會覺得超級累。
楊銳才是十八歲的年紀,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無論是讀書、做補習老師還是創業,都習慣了沒假期的狀況,他不以爲然的笑笑道:“加班到工廠正常生産。”
“老外呢?他們也不休息?”
“他們比我着急。”楊銳笑了:“咱們國内買牛排都買不到,買面包也買不到,你以爲英國佬受得了天天吃刀削面?”
“刀削面總比面包好吃吧。”
“老外的想法真不一定,人家還覺得帶血的牛排好吃呢,飲食習慣是培養出來的。”楊銳一句話帶過,又道:“總之,我們要連續加班到工廠生産,到時候再請您來吧。”
呂雲芬無奈點頭,留了自己的聯系方式,千叮咛萬囑咐的要他一定通知自己,這才趁着周末返回生研所。
離開一個星期,差不多是省内出差的極限了。
各地來的研究員都陸陸續續的回去了,有的人留下了聯系方式,有的人則走的幹脆。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離開不到兩個星期,以西捷制藥廠署名的邀請函,就送到了各個研究所、學校、企業和單位的案頭。
這一次,是正式的邀請,代表着西捷制藥廠即将正式投産。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