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歡再次離開西堡中學,然後再次回來了。
做出這個決定可不容易,從西堡中學到平江要大半天的時間,路也不好,跑一趟就很累了,連跑兩趟,堪稱折磨。
但夏侯歡還是回來了,帶着驚訝和勃勃的野心。
他在圖書館裏檢索了這本名爲《生物化學系統生态》的外國期刊,而且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找到了該期刊。此時的國内并不講究影響因子之類的東西,夏侯歡唯一知道的是,能在省級圖書館裏檢索到的外國期刊,影響力肯定不弱。
拿着這樣一篇文章到省裏的研究所去找工作,差不多一找一個準。
要到83年末,國内的事業單位才會徹底清掃過去十多年的污垢。這個時間,職位多的要命,隻要是身家清白能力出衆,毛遂自薦也能被錄用。
對剛畢業的年輕人來說,這是最好的時代了。不用去擠招聘會,不用被人像挑狗一樣的面試,不用瘋了一樣的考證。隻要一張中專以上的文憑,就可以輕松的挑選工作。
沒有文憑的,隻要能拿出相當的東西,也總能找到地方收納。
楊銳顯露出如此強悍的實力,夏侯歡的觀念也就變了。他從生物研究所淘換了一台舊顯微鏡,作爲禮物,親自送到楊銳的實驗室,然後提出了工廠指導的事。
盡管是很普通的光學顯微鏡,此時亦是價值數百元的好東西,作爲禮物,實在是遠遠超過了标準。
夏侯歡自信滿滿的等待楊銳的震驚。
“正好缺一台顯微鏡,你還挺細心的,放邊上吧。”楊銳見是光學顯微鏡,眼皮都不夾一下,他電子顯微鏡都用爛了,又怎麽會在乎這種東西。
夏侯歡以爲楊銳沒認出來,笑呵呵的拆開了包裝,道:“30倍的物鏡,上海光學儀器廠買來的,平江生物研究所的廠子自己組裝的,用料紮實的很,行,我給你放在桌子上。”
光學顯微鏡賣的就是物鏡,生産過程需要十幾道工序,門檻較高,直到90年代中期,這個領域才被民營廠子給攻陷。平江生物研究所的下屬廠就和其他的所辦工廠類似,雖然借用了一點研究所的資源,實際上沒多少技術,最終還是一個組裝廠。
楊銳瞥眼看了一眼那顯微鏡,笑着說了聲謝謝,卻是毫不遲疑的拒絕道:“夏侯所長,你也看到了,我剛剛能在國外期刊發表文章,機會難得,我想再接再厲的做研究,時間很緊,沒辦法給你做工廠指導。”
這是糖衣吃掉,炮彈打回嗎?
夏侯歡沒有被楊銳的态度打倒,放下顯微鏡,再接再厲道:“您做實驗總是要材料吧,要材料就得要錢,西堡中學這個樣子,大概沒法滿足您的要求。您看這樣如何,我們提供一部分的材料給實驗室,戴上帽子,讓西堡中學隻能分給你,同時呢,您要是發明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交給我們廠裏來做,您給我們廠裏做指導,我呢,想法子補貼一筆經費給您。這樣一來,您的研究有了保障,西堡中學的實驗室有了充足的材料,您的實驗能加速,我的工廠也有了保障,一石頭一窩鳥,你說對不對?”
夏侯歡和生物研究所就是這麽合作的,算是很初級的産研一體,或者說,算是很初級的挖研究所牆角,這也就是沒有專利法了,要是有了,能讓他賺翻過去。
不過,生物研究所是基礎研究所,能直接應用的東西不多,加上是國家單位,利用起來總是不那麽順手。
楊銳所在的西堡中學實驗室雖土,卻是五髒俱全。更難得的是,年紀輕輕的楊銳,應該很容易被說動。
夏侯歡以爲實驗室是西堡中學的,他看中了楊銳的研究能力,就想盡辦法的試圖挖人。
能一個人撐起一個研究室的家夥,就他供職研究所的時候,也不多見,這些人很少有下海的,即使有,也多半是選好了落腳的地方。
所以,無門無派的楊銳就變成了夏侯歡的極好選擇。
在夏侯歡眼裏,楊銳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他也不指望承包來的廠子自建研究所,但楊銳這樣的孩子做個技術員,還是綽綽有餘的。
楊銳自然是再次拒絕,說:“我現在沒什麽時間做研究以外的事,你要工廠指導,就得派人到西堡中學,或者打電話寫信也行。其他的,恕不奉陪了。”
“做研究是極好的,可你光做研究,不看看外面,說不定效率更低。你看這樣如何,除了你給廠子裏做研究的材料,我一個月再給西堡中學100塊的材料,指明給你。除此以外,我一個月開30塊的獎金給你,再補貼五塊錢車費。”夏侯歡說出了待遇,期待的看向楊銳。
“獎金什麽的用不着……”楊銳想說自己不缺錢。
夏侯歡直接打斷了他,道:“獎金必須要給,35塊錢是起碼的,等再過兩年,五十一百都有可能,你跟着我好好幹,這個就是和廠子同進步,廠子的效益好了,你的收入也高。以後啊,你要是想找工作,就直接來我這裏,我給你開個高薪。你要是考上了大學還願意繼續做研究,我們還可以繼續合作,我們生物研究所就經常請大學生來幫忙的。我就這麽說吧,隻要這個蒸發器做出來,你讀書的費用,我給你包了。”
楊銳有點發愣,他沒想到夏侯歡的心思這麽大,這是要收自己做小弟吧?
我都沒收你做小弟呢,你還收我小弟?
夏侯歡認爲楊銳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了,樂呵呵的道:“你要是同意了,這個蒸發結晶器就是咱們廠的第一個産品,咱們抓緊時間做出來……”
“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楊銳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說點什麽,真有被繞到溝裏的危險。紫外分光光度計是許多生物實驗的标配,楊銳的實驗室裏遲早要買一個。
夏侯歡會錯了意,點頭道:“你要用紫外分光光度計是吧?生研所裏倒是有,這樣吧,我給他們說一聲,咱們盡量保證一兩個月能用到一次。”
“夏侯廠長。”楊銳語氣加重,打斷夏侯歡的自以爲是,道:“我對你工廠,還有你要生産什麽,全無興趣,我的實驗室呢,也不需要您的贊助,獎金什麽的更沒必要。你如果想讓我幫你解決蒸發結晶器的技術問題,很簡單,你弄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給我,我幫你解決技術問題,要不然,您就找省裏最好的研究員,自己分解算式去。”
如果夏侯歡今天不是想收小弟,楊銳會說的委婉一些。不過,他既然都明碼标價買人了,楊銳也就明碼标價賣時間了。
要是自己有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那才是真的省下了時間。
夏侯歡的腦袋一點,脖子都要摔地上了,詫異的道:“你知道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要多少錢?”
“我知道一台德國産的蒸發結晶器要一萬多美元,相當于十幾萬元人民币,你用我的法子生産,做出來的蒸發結晶器的成本隻要幾千元,這是幾十倍的利潤,隻要賣一台,就夠買好幾台的紫外分光光度計了。國内現在需要蒸發結晶器的單位不少,上百台的需求是有的,哪怕一台賣1萬人民币,這也是上百萬元的利益……”
“那也要能賣掉才行,再說了,德國貨賣一萬美元,我們自己産的哪裏能賣一萬多,我得賣多少台,才能買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
“要不是現在不方便查賬,也沒有法律保護,我肯定是要分成的。”楊銳輕輕的掃了一眼夏侯歡,道:“你能賺到這個錢,固然是因爲自己有工廠,有門路,但你能賺到這麽高的利潤,還因爲有我的圖紙。我也不要你一半的利潤,我就要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必須達到目前的國際主流水平,一手或者二手的無所謂,要能正常工作。”
高級儀器雖然嬌貴,但隻要保養适宜,用一二十年是很輕松的,而以它們更新換代的速度,楊銳根本等不到它們壞,就要強迫其退役了。以功用性來說,二手儀器和一手儀器基本相同,區别隻在于故障維修是否方便,楊銳自信是能對付這種老舊的家夥的。
夏侯歡沉默不語。二手的紫外分光光度計也要近萬元人民币,首先他是舍不得,其次,他還沒有從蒸發結晶器這裏見到錢呢。
沒有見到錢就給楊銳一台機器,他心裏過不去。
楊銳看他不吭聲,照舊做自己的實驗。80年代的國内生意場,锱铢必較的談判多數在酒桌上完成,即使是商人們,其實也有點羞于談錢,裝豪爽裝義氣的是大多數。夏侯歡剛剛裝過好爽,沒想到楊銳的要價如此之高,現在裝不下去了,說也是白說。
要是沒有前兩次的拜訪,夏侯歡現在肯定轉身回家。
但是,他現在已經弄明白楊銳的能力有多強,也知道了蒸發器的圖紙多有用,又有多難,,應該說,他要想做這門生意,最好的解決方式就在楊銳身上。
“你幫我解決結晶蒸發器的問題,再簽個聲明,保證不給别人解決此問題,等我的第一筆回款到了,我弄一台紫外分光光度計給你。”夏侯歡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
“你對我不夠了解。”楊銳笑笑,高喊了一聲:“蘇毅,來幫忙送個客。”
實驗室本來就建在體育室跟前,外面不遠處就是卧推器材,吃飽喝足不缺蛋白質的銳學組男生們,總有人在上面練習的,他們除了早晨上課,其他時間都是不定時的。曹寶明、蘇毅等幾個人,換着班在卧推處執勤,以保證不會有人卧推受傷。如今都有人卧推到了八九十公斤,沒有保護是不行的。
這會值班的是蘇毅,他過來用一隻胳膊,就把夏侯歡給擋了出去。
出了實驗室,夏侯歡的生意人基因終于被激活了,不惱不怒,跳着腳問:“你要怎麽樣?”
楊銳低着頭做實驗,仿佛沒有聽到似的。
夏侯歡被趕遠了,才掙脫開來,氣的想放棄,轉念又放棄了這個想法,扭頭去找學校,他決定按照楊銳說的那樣,了解一下這個學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