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元在21世紀人看來,或許隻是一半個月的生活費,一件衣服,或者一頓飯錢。
而在1982年,1000元超過了大部分家庭的儲蓄,就普通的四口之家來說,夫妻兩人都有工作,甚至一個孩子也開始賺錢了,依然很難攢到1000元的積蓄。
事實上,人們開始感覺有點閑錢,也就是最近兩年的事兒,至于擺脫拮據的生活,國人還需要近十年的努力。
此時的工資報酬,是用來維持基本生存的,儲蓄都是從嘴裏摳出來的,一頓少吃一毛錢,一個月就能省下九塊錢,一年節省100元就可以存成定期,小心翼翼的供養起來。不過,要是偶爾奢侈一次,哪怕兩個月奢侈一次,以前的節省就全白費了。這種生活,無論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還是30年後的年輕人,都是不願意過,或者過的很艱難的。
好在理想通常是不用花錢的,用80年代的生活來比較六七十年代,人們亦有充分的滿足感。如果沒有外國的資本主義做對比,如果不知道外國人的生活方式,80年代其實是一個純粹的美好的時代,差不多也是中國前無古人的美麗時代了。
對于大部分學生來說,他們是沒有1000元的概念的,也很少有人見過1000元放在一起是什麽樣子。裝在白色信封裏的10元大團結是第三版人民币裏最大面值的鈔票,足以令其幻想出無數的美好景象。
然而,再奇詭的幻想,也無法形容他們目前的新潮蕩漾。
給老師打分,給老師評價?
這種事兒,他們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中國尊師重道的傳統不是幾年時間建立起來的,數千年的傳統自有其慣性。
和西方國家不一樣,中國的教師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地位一向很高,科舉時代的老師無需贅言,就是80年代的教師,普遍也有高中或中專以上的學曆,說是掌握話語權太過了,分享一部分的話語權還是能做到的。
不管老師們相對社會其他成員的地位如何,如今的學校教師對學生是純碾壓的,随意體罰什麽的隻是權力中的一項,稍微厲害點的,還有資格影響學生檔案,決定學生的前途……
正因爲如此,楊銳才更想制約這種權力……老師對學生的影響太大了,尤其在家長沒文化的時候,學生能否成才,泰半取決于老師。
然而,給老師評價,好的評價自然沒關系,不好的評價,被看到了又怎麽辦?
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議論,楊銳再次站到了主席台上,拿起了大喇叭,道:“同學們請注意,我們這次是不記名投票。你不用填寫名字,也不用寫字,隻要填數字行了,咱們是五分制,1分最低,5分最高。比如第一條,教學水平,你覺得普通,就寫3分,覺得較好,就寫4,覺得非常好,就寫5,如果你覺得達不到平均水平,或者達不到讓你滿意的程度,你就打2分或者1分……”
數字同樣有筆迹一說,但比較起來就非常難了,注意的時候,也容易改變寫法,就西堡中學的水平,想來沒有哪位老師有這樣的字迹堅定能力。
楊銳一口氣說完,學生們的表情果然從疑慮變成了振奮。
投票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與人口素質沒有本質上的聯系,原始部落還投票呢,這種方式,天生就帶有一種爽感。
因爲你能決定别人的命運,也許隻是一點點命運,也許自己隻是決定裏微不足道的一環,但不管怎麽樣,這都是一種難得的權力,它渾身都沾滿了令人喜歡的要素。
等大家動筆了,楊銳又到主席台下面,吩咐了曹寶明兩句。
一會兒,就有兩個大鐵桶被搬到了主席台上,裏面放了柴火和麥稈,一點火就能燃起來。
同時,幾名銳學組的成員也把桌椅搬到了主席台上。左右兩邊各是四套桌椅,有紙張和比鋪開,在微風下嘩嘩作響。
有的學生猜到了些什麽,手上的動作更快了,有的學生不明所以然,隻能低頭做自己的。
王國華帶着幾個回爐班的學生,時不時的高喊一聲:“都不要看别人的,也不要交頭接耳,就和考試一樣,填好了或者不想填的,直接把卷子遞上去就行了。想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可以留下等結果。”
這時候的學校,高年級學生欺負低年級學生是很普遍的,低年級學生若是反抗,還會被高年級學生視作大逆不道,往往招來胖揍。所以,除非是非常橫的主兒,低年級的學生都不敢主動挑釁高年級的學生,銳學組的大部分成員還是回爐班的,自然又是學校裏最老的老生,他們轉悠起來,效果比監考老師還好。
沒有一個學生站出來交卷。
這也在楊銳的預料之中。槍打出頭鳥,誰要是這時候交卷走了,指不定就被記住了,徒惹麻煩。
盧老師等人憂慮的站在自己的宿舍兼辦公室前,圍成幾個圈子,各自讨論着此事。
現在結果還沒有出來,老師們尚無激烈的情緒,不過,不滿的情緒還是在醞釀中。
學生評價老師?有些地方确實搞過,不能說是大逆不道,但人家是政府出面,配合大面積的表彰,現在這個算什麽?
也就是楊銳搞了這麽多的事情,才讓幾個年輕老師按捺住了騷動的心。當然,熊科長和齊淵的铩羽而歸,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西堡中學裏面,最有背景的就是齊淵了。他的表叔熊科長職位不高不低,權力卻是滿大的,如今年久失修的學校很多,想要蓋新樓買新設備的學校更多,這些事情不管多大的領導點頭,最後都要着落在熊科長這裏具體負責。教育系統裏面,縣一中的校長遇到他,都要笑臉相迎。
如今,大家雖然沒有聽到雙方的談話内容,結果是看的明明白白。
學生知道出頭的椽子先爛,老師們也是要明哲保身的。
好半天時間,也隻有幾個平日與齊淵走的近的年輕老師,站到他跟前,想方設法的套話。
在有些緊張,有些興奮,有些古怪的氣氛裏,楊銳宣布收卷。
王國華、曹寶明和黃仁帶着人,分成幾路将教師評價表收上來,隻見上面全是形态各異的阿拉伯數字,根本看不到空白的。
“當場點票吧。”楊銳按照初中部和高中部,将評價表分給了兩撥人,也都是銳學組的成員,坐在主席台的兩邊,就開始拼命的數數字。
一些學生回家去了,但大部分人都留在那裏等結果。
劉珊悄然來到楊銳身邊,小聲道:“我還以爲,你會當場唱票呢。”
楊銳有點驚訝劉珊主動過來說話,口中自然而然的道:“當場唱票太得罪人了,我隻準備給評價高的老師一些激勵。”
“原來你也不是什麽都不怕啊。”劉珊微微轉了一下身體,兩條長腿修長的并在了一起。
楊銳笑笑:“什麽都不怕的,那就不是人了。我也是爲了讓同學們得到更好的教育。”
“就靠這個評價表?”
“學習成績是一點一點攢上來的,隻有把能拿的分都拿了,才有機會拼輸赢。老師的教學質量是關鍵因素,學生一天要花幾個小時聽他們講課,這裏要盡可能的提高效率和分數。”楊銳有些答非所問,可該說的都說到了。
劉珊目光流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楊銳趁機打量着她。現在的女生穿着都很保守,想要看出身材來,首先得女生的身體條件極突出才行。
就像劉珊這樣,穿寬松的運動外套和運動褲,還能體現出前凸後翹的身材,那别說換上緊身時裝了,換一套日後普通的合體運動裝,都能把人眼鏡看直了。
在沒有其他人發現此點以前,楊銳對自己的眼光很是自得,也腦補的更徹底:換幾件漂亮衣服,再畫個淡妝,給劉珊送一個女生或校花的名頭,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其實就是一隻漂亮的白天鵝,隻是暫時混在了鴨子堆裏罷了。
沒多長時間,票數就統計了出來,主席台上的火盆也被點燃了。
在衆人驚訝的眼神裏,楊銳走了上去,朗聲道:“因爲是第一次評選,我們采取不記名和不留檔的方式,結果謄錄好以後,會張貼在學校的黑闆報欄上。”
說着,他就将一疊疊的評價表都扔進了火盆。
操場上一片安靜,轉瞬又變的沸騰無比。
出人意料的舉措,不免再次掀起了澎湃的讨論。
楊銳隻是微笑,直到練過書法的銳學組組員陳鴻軒把一張紅紙寫滿,他才率領着大部隊,浩浩蕩蕩的來到黑闆報欄,将之挂在最醒目的位置。
最受歡迎的女老師——李秀梅老師。
這是初中部的語文老師,年約三十,笑容甜美,性格大方而細緻。
最受歡迎的男老師——莊牧生。
高中部的化學老師名列前茅,令楊銳略有驚訝,但仔細想想,莊牧生講課雖然不怎麽樣,人卻很直率熱忱,化學一門又不算太難,有人喜歡也不奇怪。
最敬業的老師被英語老師王芳得到。
爲了糾正學生的錯誤,她經常提前一兩個小時上班,就爲了督促學生們早讀的效率,大家也都看在了眼裏。
一排十個名字看下去,楊銳對西堡中學的老師們,也有了粗淺的認識。
一排腳步聲自遠及近。
學生們自動自覺的分開了一個口子,卻見七八名老師擠了進來,都是相對年輕的男老師。
“楊銳,這個東西,不太合适吧。”體育老師方雪松自覺身份中立,第一個提出意見。
表上總共有十個名字,意味着還有20多個名字沒有登榜,對名字不在紅紙上的教師來說,這并不令人舒服。
楊銳微笑,道:“我們學生自己搞的東西,沒什麽合适不合适的。”
“誰允許你搞這個了?”表情最難看的是初中部的數學老師劉康,他自視甚高,是學校少有的師範畢業中專生,看到高中的盧老師被列爲“最負責的老師”,而其本人未能上榜,不由對評價表的感官盡壞。
這家夥是在拍馬屁吧,興許是暗箱操作?
劉康有了這種想法,再猜測楊銳的動機,自然全是往壞裏去的。
楊銳卻道:“也沒人不讓搞。我們學生自己評選,自己出錢,用不批準。”
“沒有标準,豈不是胡鬧。”
“也許吧,學生胡鬧也算天職吧……”
“你胡說什麽?”
“完全沒必要說什麽啊,這是我們銳學組的事,就是一個民間活動,和你們評價領導好不好一樣,用不着苛求權威,也不會影響到你們的工作。”楊銳的理所當然,看的好幾個人火大。
體育老師方雪松都忍不住道:“怎麽可能不影響工作?”
“影響到了也沒辦法,民間口碑就是這樣……”楊銳不硬不軟的當着釘子,紅紙挂在高處,兩邊各一個人護着,别人就夠不到了。
正說着,身後有人喊了起來:“校長來了,讓校長進來。”
圍觀的學生像潮水一樣散開,又像潮水一般湧上來。
“你們在做什麽?”趙丹年上場,第一句話就把大家給說懵了。
“您過來是因爲……”盧老師拖長了音問。
“不是說熊科長來了嗎?我怎麽沒看到人?”趙丹年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