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世界在眼前引退。
天亮了。
徐嬌嬌發現自己還活着,隻不過腿部有點痛。她聽到姑媽大驚小怪的聲音:“哎呀,嬌女,你怎麽睡在屋外呢?”
徐嬌嬌起身一看,自己果然躺在草地上,正對着二樓窗口的位置。
在她身邊的草地上,明顯有一些紅色的沙子,像被血染紅的。
結束一天的課後,趙詩泳離開學校,在落雨街的路口和林靈玲會合。在街道上仍有不少穿着校服的中學生嘻嘻哈哈地走過。大概快到高考和中考的緣故,那邊的小書店裏擠滿了神情緊張的學生。
黃昏落在世上,一大片怆然的赭黃色餘晖鋪在天邊,廣袤而憂傷的笑靥慢慢糜爛在詩歌般美好的夕陽中。時間還早,趙詩泳和林靈玲趕到那個死胡同的時候,時鍾才過五點十五分。
如果那天晚上看到的不是夢,那麽,這個地方就是兇案現場。
是林靈玲的妹妹林麗莉被黑衣女殺害的現場。
今天早上趙詩泳這樣跟她說時,林靈玲還一臉的懷疑。不過,她也不得不承認,失蹤好幾天的妹妹弄不好有可能遇上了那個黑衣女。畢竟,黑衣女楚墨殺害的目标一直是女中學生。
然而,林麗莉失蹤也有另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就是爲了逃離父親的毒打。生活在家庭暴力的女生會爲此出走一點也不奇怪。
“我甯願是後一個可能性。”林靈玲歎了一口氣說。自從妹妹失蹤後,她顯得憂心忡忡,上課不專心,被老師批評了好幾次。
“這裏什麽也沒有呀。”
林靈玲環顧了一目了然的巷子,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地方。
巷子裏照例擺滿了雜物,人們将舊家私和電器丢棄在這裏,地上也有白色飯盒和廢塑料膠袋,四周飄蕩着一股陳年,腐爛的黴味。除此之外,便無值得注意的地方。
但是,假如那天的兇案真的在此發生,現場應該殘留有血迹才對。
“什麽也沒有!”
林靈玲再次勘察了一下所謂的現場。她轉過頭來看着趙詩泳。
“Chelsea,你怎麽認爲這裏就是兇案現場呢?”
趙詩泳早就準備了一個過得去的解釋。
“我在廁所聽到别人說的。”
“誰呀。”
“我沒看到啊。等我方便完那說話的人早就不見了。可我聽到她們說就在這裏聽到你妹妹的說話聲,還看到一個渾身黑衣服的人……所以,我也隻是猜猜而已。”
“說不定是别人看錯了呢。”
林靈玲大概認爲自己居然傻到相信親生妹妹被殺害了,所以面露愚蠢的表情。
“我們回去吧。”
她顯得不耐心,這個地方的垃圾臭味使她捂住了鼻子。
“再等一會兒。”
趙詩泳低頭彎腰,仔細搜尋着,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特别是她認爲有可能存在證據的地方。但令她感到失望的是,所有的地方都顯得幹幹淨淨。啊!就是這樣才奇怪呀!趙詩泳忽然發現自己差點漏過了一個值得商讨的地方。
那就是這個地方過于幹淨了。
牆壁和地面好像被人用水清洗過,雖然有些垃圾,但那些飯盒爛膠袋什麽的好像是被故意放上去的,給人一種刻意營造出來的感覺。
趙詩泳蹲了下去,把手伸進一個陰暗的角落裏。
木闆的釘子上挂着一小片黑色的碎布。
那應該黑衣女身上的衣服不小心留下來的。
這說明,一切都是真的。黑衣女曾經來過這裏。
“Chelsea,走吧。”
已走出幾步遠的林靈玲回頭說。
“嗯。”
趙詩泳走了過去,将手中的黑色碎布悄悄放進了褲袋。
黑衣女還會出現的。
她莫名就有這種預感。
一旦開始了某個罪惡的遊戲,便會一直玩到GameOver!
昏暗的公園裏,離秋千不遠處,有個兒童沙池。
由于入夜的緣故,公園裏顯得冷冷清清。四周空闊寂靜,夜色蒼茫的星空上,藍色的星球在幾萬光年之外的地方緩緩地作着公轉自轉。
街燈像阿拉伯女人遮羞的面紗,拉動着鵝黃模糊的光點。
那邊躺着一隻黑貓。
徐嬌嬌剛進公園就發現那隻黑貓躺在那裏了。似是死了。死因不明,屍體下一片鮮紅的血泊,在夜風中早已風幹。它就在那裏一躺幾十分鍾,全身僵硬了,屍體的臭味揮發到空氣中。
那雙幹巴巴的幽綠色眼球注視着秋千這邊。
像是窺視着她。坐在秋千上的徐嬌嬌隻覺渾身不自然,她受夠氣了,這些日子以來,在她身邊出現的怪異現象令她身心疲憊,埋沒良心所搶來的東西原來隻是過眼雲煙,什麽名牌,什麽大屋,現在倒像成了她的負擔,她隻想擺脫這一切。
擺脫那些人慘死的冤魂。
“叫你看!”
徐嬌嬌惟有拿那隻瞪着眼的死貓出氣,她跑過去,一腳把死貓的屍體踢出老遠。死貓滾到了沙池邊。徐嬌嬌還想沖上去加上一腳,反正她連人都敢殺,誰還在乎一隻死貓的屍體呢。
在那一瞬間,徐嬌嬌意識到有一種青春期最殘酷的暴戾心理在體内已經成形,并且吸收着胎盤的營養慢慢成長,長成了一頭畸形的惡魔。她的體内住着這樣一個惡魔,控制着她的所作所爲。
她擡起腳,狠狠踩下去。
鞋子下傳來頭骨碎裂的聲音。不難想象死貓這時的頭顱應該是形貌凄慘駭人。徐嬌嬌這時候有個荒誕的念頭,她想到如果把虐貓的情形拍成視頻,放到網上,應該會引起不小的轟動。就像之前那些同類視頻被網友們憤慨地譴責,甚至主角被人肉搜索了。
徐嬌嬌倒不怕被人肉搜索。她隻是覺得虐待一隻死貓恐怕沒多大吸引力。
如果虐待的是一條死屍呢?
嘻嘻嘻!當初真應該把表姐痛苦的表情拍下來。
不得不承認,這個女生很邪很壞。
徐嬌嬌低頭看了一眼眼球被鞋跟踩爆的死貓,剛要轉身離開,突然,她看見從那邊的路燈下走過來一個人。那是個少女,走路一拐一拐的。徐嬌嬌輕蔑地笑了笑,瘸子!
當少女走近時,徐嬌嬌看得更清楚了,那個少女額頭上居然寫着44兩個數字。
爲什麽會寫這兩個不吉祥的數字呢?
徐嬌嬌不得不聯想到在同學們口中相傳的那個關于學号44的傳說。
聽說,它不是人。
少女走了過來,徐嬌嬌又看到了少女幾乎被眼白占據的眼睛,确實有點恐怖。
冷飕飕的空氣夾裹着奇異的氣息,爬上了惶恐不安的皮膚。
少女蹲了下去,愛撫地用手摸着那隻死去多時的黑貓。
徐嬌嬌隔得不遠,看着這一切,像愚蠢的鵝一樣伸直了脖子。
“BB,你死得好慘……别怕哦,别怕哦。我馬上就讓你複活。”
死了,還能複活嗎?
徐嬌嬌瞪大了眼睛,忘記了用肺呼吸一般。隻見少女手裏突然出現了一把小刀,鋒利的小刀沿着那蒼白的手腕,慢慢地割下去。皮膚裂開,傷口出現,血湧了出來。
少女握緊了拳頭。那些血準确地一滴滴落在死貓的嘴巴裏。
十幾秒鍾後,那隻死貓——舌頭動了一下。
不會吧?
徐嬌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集中注意力又盯視那隻貓。已經被少女抱在懷裏的黑貓,腦袋仍然爛得不成樣子,還剩下的那隻沒被踩爆的眼睛卻像重新煥發了生命,此時正幽幽地望過來。
“喵——嗚——”
一聲哀鳴穿透了她的身體,徐嬌嬌不能抑制地打了個寒顫。
抱着黑貓的少女走了過來。
它是不是傳說中的學号44呢?
徐嬌嬌還在考慮這個問題時,經過的少女突然轉過頭看着她。
“你幹過的壞事,我全知道哦。”
心霎那間沉默喑啞下去。無聲無形的恐懼在枯脆的肋骨間彌散開。徐嬌嬌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腋下全是汗。
到底怎麽回事呢?
爲什麽每個人都好像知道我的壞事似的?!
一轉眼,抱着黑貓的少女不見了。
公園周圍是一片迷離的夜。
就像一座巨大的墓穴,城市上空徘徊着陰冷的風。
真是見鬼了……
徐嬌嬌暗自嘀咕着,趕緊離開了公園,剛從公園走出沒多遠,她便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她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格外靜谧的環境自然使人高度警惕。路面上回響着她暗沉的腳步聲。南方潮濕的街巷像是緩慢流動的水,粉末般的陰冷無聲無形地撒落。
後面,跟着誰。
徐嬌嬌停下來,惴惴不安地回頭看了看。
她當然認爲那可能是……誰的冤魂又出現了。
不過,後面的街道空空如也。
她又向前走,加快了腳步。
然後,她又聽到從後面傳來細碎追上來的腳步聲。
應該不是鬼……
但也絕不是什麽善類。
徐嬌嬌咬緊牙關,猛地回過頭。這一次,她還是沒看到後面有人。
奇怪呢?她暗忖道。幹脆往回走了幾步,朝街道那邊的黑暗裏努力地望進去。同時,她把手伸進了手袋裏。手袋裏有一個防狼噴霧器,她緊攥在手裏。神經繃得緊緊,分明有倉皇的心跳,逃進這片黑夜。
等待片刻,黑暗中沒有闖出來形迹可疑的人。
徐嬌嬌稍松一口氣,剛轉過身,卻在那時——她看到街道邊的牆壁上,映出自己的影子。那是自己的影子無疑,那麽,就依偎在那個影子旁邊的影子又是誰的呢?
一股寒意傳遍全身。徐嬌嬌感覺到了,這個黑夜的可怕。
是誰?!
徐嬌嬌戰戰兢兢地轉過頭。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的,是一個全身穿着黑衣的家夥。看樣子應該是個女的,身材纖弱,身高和她差不多。表面上似乎不是十分可怕的家夥。徐嬌嬌甚至覺得如果兩人赤手空拳地鬥毆,她不一定會輸。
況且,她手中還有防狼噴霧器;況且,她殺過兩個人!
但是,随即徐嬌嬌便意識到自己将毫無勝算。
她看到那黑衣女的手裏握着一把淬着寒光的匕首,黑色的連衣帽下露出無比邪惡的下巴。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從帽子的陰影裏清晰而強盛地飄出來。她們相差的距離以厘米計算。
哇啊——
徐嬌嬌心中大呼不妙。就武器而言,匕首比防狼噴霧器更緻命。她原以爲自己曾經殺過兩人,算是壞人了。可是,面前的這個黑衣女擺明了就是近期那一連串女生失蹤案的兇手,殺人無數,簡直稱得上是惡貫滿盈!
和這人相比,我隻能是小巫而已。徐嬌嬌叫苦不疊。
壞人總是害怕更壞的壞人。
“你是誰?”
徐嬌嬌顫抖着問道。黑衣女隻是冷笑。一張陰毒的臉始終隐在帽子裏。
這個人的身份一直是學校裏的人熱情讨論的話題。就目前收集到的證據推測,很多人已經把兇手鎖定爲那個叫做楚墨的怪僻女生。但還沒有任何直接的人證和物證證明這個推測。因爲,看到兇手的人都死了。
“你别以爲我……”
徐嬌嬌說到一半,突然舉起手中的防狼噴霧器朝黑夜女的臉噴去。這算是她的一個小小陰謀,意在出其不意。而黑衣女顯然料到她有這一招,閃身一躲,順勢湊過去。
“嗯哼……”
徐嬌嬌感覺到什麽東西進入了身體,左側的肋骨,心髒的邊緣,劇痛的震感傳遍全身。然後,片狀的金屬器被拔了出來。身體破了個缺口,困在裏面的鮮血找到出口流出來。衣服被浸成了逐漸綻放的紅花,開在這潮濕的夜裏。
“去死吧。”
黑衣女湊近徐嬌嬌的耳邊幽幽說道。
又是一刀。
巨痛使徐嬌嬌的意識變得模糊,她倚着黑衣女的身體,慢慢往下滑。她勉強伸出手,想撩起那人的帽子,好看清楚黑衣女的真面目。而黑衣女仿佛也在滿足她臨死的願望似的,一動不動,隻是在笑,等待着徐嬌嬌慢慢揭開帽子。
徐嬌嬌最終沒有成功,軟軟地倒了下去。腦海的意識最後接收到一個強烈的聲音。
誰在喊:“楚墨!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