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又過了三天,已經傳聞在灤河剿匪戰鬥中陣亡的慶王世子,鎮國公載振在一個萬裏無雲的早晨,背襯着金色的朝霞,身穿略微殘破的黃馬褂,拎着一杆忠勇軍制式的博福斯長槍,騎着一匹白色的駿馬帶着一身百戰歸來的疲憊,孤獨地走在剛剛修好的朝陽門外,從此一個傳奇誕生了。
不過鎮國公血戰歸來,并沒有改變朝廷所處的形勢,好在楊豐拿下唐山後,又恢複到漫不經心的狀态,搞得很多人還真以爲他病了呢,北京城裏的幾家公使更是一個接一個跑到秦皇島去探望,再說日俄兩國在京都的和談剛剛結束,作爲主要調停人他們之間也的确該交流一下。
雖然不知道這些公使在楊豐那裏探視結果如何,但從他們的事後表現上可以看出,好像并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這讓楊豐裝病的論斷又開始增加了,反正北京裏的各種謠言就在楊豐病與裝病中反複糾纏,搞出了不計其數的版本,甚至還有版本說楊豐這次其實是奉皇上衣帶诏前來勤王的。
這個謠言讓慈禧嗤之以鼻,這得多麽豐富的想象力才能想出來,還衣帶诏,怎麽不說血書啊?
“皇上,你莫不是真有什麽衣帶诏?”她陰恻恻地笑着對小狗狗說道。
“親爸爸明察,那都是外面閑人胡編的。兒臣對親爸爸一片孝心,絕無二意啊!”小狗狗吓得趕緊趴在她腳底下哭喊着。
“皇上你這是幹什麽,哀家跟你開個玩笑呢,還不快把皇上扶起來,一幫沒長眼的奴才。”慈禧很開心地說道。
隻是她沒看見小狗狗指甲都摳地闆縫裏了。
實際上這段時間光緒表現極其恭順,完全一副被徹底馴服的姿态,所以慈禧對他的管束也沒有之前那麽嚴了,甚至連此前因爲北京事變受牽連,但實際上并沒有真正參與的官員都有一些被放了出來,其中就包括珍妃的哥哥。當時還在熱河都統任上的志銳,不過官職是被一撸到底了。
另外還有張蔭桓樣雖然和翁同龢一黨,但實際上并沒有真正參與密謀的,所以在刑部關了一段時間後也放出來撤職拉倒,還有因爲放楊豐進來而被撤職的王文韶在感覺他實在委屈後,也給官複原職了,繼續跟着榮祿做幫辦北洋大臣。
實際上慈禧這個人,從她一生的表現看,專權但不嗜殺。除非直接威脅她最核心的利益,平常情況下她更多地是用懷柔手段,不管是飛揚跋扈的外臣還是那些各懷鬼胎的王公,她都喜歡扮演一個施恩者角色。而不是一個嚴厲的獨裁者,尤其是現在這種非常時期,更是需要滿朝文武齊心協力的時候,所以更需要表現一下寬容。要知道因爲北京事變時她的雷霆手段,已經讓不少王公大臣如履薄冰起來。
而光緒本人畢竟還是皇帝,她對光緒表現太說不過去了。也難免引起勳貴的反感,所以這種時候既然光緒表示了屈服,她自然不能還是不依不饒,爲了體現她的寬宏大量,不但把一直老老實實做人的珍妃姐姐瑾妃從冷宮裏放出來,而且還重新封了貴妃,反正都是自己手心裏的玩具怎麽玩還不是随她便。
就在這對母子表演母慈子孝的時候,在北京城一處幽靜的小院内,三個滿懷憂國憂民之情的忠義之士正在一起喝着悶酒。
坐在主位上的俨然那天偷窺世铎之人,也就是剛被放出來不久的志銳,至于他兄弟志鈞早跟文廷式一起上菜市口了,隻見他舉杯對月慨然長歎道:“樵野先生莫不是真要從此南下歸隐不問世事?難道就忍心看着聖上幽閉終生,這國家在婦人之手日複一日地亂下去?你看看這天下已經成了什麽樣子,内有奸佞當道,外有逆臣禍亂,更兼洋夷虎視眈眈,如此下去恐終有一日免不了如那倭國一般落得瓜分豆剖之禍。”
剛剛簽訂的京都條約中規定,日本政府割讓北海道及以北各島,同時租借青森縣給俄國,租期一百年,另外二十年内不許擁有海軍,拆毀沿岸所有要塞炮台,以後隻允許保留不超過十萬陸軍,另外賠償俄**費三千萬英鎊,至于他們和英國,德國,法國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就不用多說了,反正這個國家是徹底廢了,也讓中國的仁人志士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坐在客位上的張蔭桓歎了口氣,表情黯然地說道:“公穎老弟,我何嘗又甘心,可你我還能怎麽樣呢?想那叔平兄在時,座上群賢荟萃,即便如此尚且落得慘死的下場,如今隻剩你我二人,縱然有心,又何來回天之力?”
志銳不由得苦笑一下說道:“說起翁師,真是令人扼腕歎息,誰能想到那楊豐竟然會出賣聖上呢?真可謂爲山九仞,功虧一篑啊。”
“誰能想到,老夫我就想到了,奈何那時候翁叔平已經聽不進良言了。”張蔭桓冷笑着說,其實他是花錢買通刑部的人,所以才被慈禧以爲他沒參與密謀,但作爲翁同龢最重要的助手,他不但參與了,而且還是主要策劃人,隻不過這種在外面當了多年使節的頭腦比較清醒,在楊豐炸開北京城卻不進城的時候,就已經猜到要出問題,所以那場一鍋端的聚會他借故沒參加。
“張公,您久曆海外,想來對那楊豐所知甚多,可否說一下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坐他對面的一個三十多歲青蟲打扮的人很好奇地問道。
“什麽樣的人?怪人,真正的怪人,廣廈老弟,咱們國内讀書人都認定此人不通文墨,乃是一粗鄙奸商,可他在歐美各國,卻是堪比文聖一樣的人物,其所寫之小說幾至舉國癡迷,所做之詩文乃至萬民傳頌。”張蔭桓很感慨地說道。
志銳跟康有爲眼珠子都差點瞪出來,在國内青蟲心目中楊豐的确就跟一個未開化野人一樣,在一些比較消息閉塞的内陸,這家夥的形象都已經不是董卓了,簡直就是安祿山一樣的,包括外貌形象在内,别說孔孟之道了,就連字都不認識,更有甚者還傳言他每天都要吃人的,現在張蔭桓卻告訴他們,家夥在國外基本上就是所有青蟲的終極夢想,确實有點讓人不太适應。
“不過有一點你們形容對了,他另外還是一個奸商,一個富可敵國的奸商,真正的富可敵國,照老夫估計,咱們大清國一年的歲入恐怕都沒他一年賺得多,此人在歐美工廠,地産無數,錢多得恐怕你們想都無法想像。
但此人貪财好色之名,在歐美也是盡人皆知的,尤其是在這财上,可以說惟利是圖,毫無廉恥,毫無底線,故此當初他炸開北京城卻不入之時,老夫就已經斷定他在待價而沽,也提醒過叔平,要他在開價上不要吝啬,官,錢,他想要什麽就給什麽,可惜叔平所托非人最終誤了大事。”張蔭桓長歎一聲說道。
“那您看他如今這舉動是在幹什麽?”志銳趕緊問道,現在北京城裏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都被楊豐搞得提心吊膽,茶飯不香,就連街面上那些閑人都少了許多,整個城市始終被一片裹着閃電的陰雲壓在頭頂。
“不知道,恐怕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張蔭桓苦笑着說。
“能否勸動他再次勤王。”志銳壓低聲音說道,雖然楊豐賣過一次他們,但政治上反反複複很平常。
“怕是沒什麽希望,他賣了一次聖上,若無聖上親筆保證,他是不會放心的。”張蔭桓搖了搖頭說。
“那若有的話他便能同意?”志銳随即問道。
“老夫說過,他是一個惟利是圖的奸商,隻要給他足夠的好處,他可以做任何事情,隻是聖上那裏恐怕難以對往事釋懷,再說就算聖上能夠開恩赦他之前罪行,如今内外音訊不通,你我又如何能将此事上達天聽呢?”張蔭桓說。
他這一說志銳一下子洩氣了,光緒雖然最近已經被看得沒那麽嚴了,但外人想接近仍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他倆現在連官職都沒有就更不可能有任何希望了。
“不如在下先去探探楊豐的口風如何,若是他真有勤王之心,那再讨論其他的也不遲。”康有爲說道。
張蔭桓二人互相看了看,說實話他倆如果不搏一把,恐怕這輩子就沒有任何希望了,這樣一個機會确實值得一試,反正也不會有什麽損失,楊豐再怎麽也不至于用這事讨好慈禧,想到這裏他們不由得同時點了點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