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樣最後會讓淮軍遭受不小的損失,但戰争同樣也是一個擴軍的好機會,現在這種兵力捉襟見肘的局面,說到底還是因爲朝廷對自己的不信任,限制淮軍的擴充,就像聶士誠這些人,哪個頭上不是頂着總兵,提督的頂戴,結果卻隻能一人帶個一兩千甚至幾百的軍隊,按照軍制一個總兵怎麽着也得上萬人才行。
這時候李鴻章才發現,這場戰争好像并不是什麽壞事,至少對他來說既是危險也是機會。
就這樣駐防天津的徐邦道部拱衛軍開始在天津登船,然後海運牙山,而就在他啓程的同一天,戰鬥卻在一個誰也沒想到的地方首先打響了。
朝鮮三登,一隊身穿号衣的清軍騎兵正在縱馬狂奔,數量大概有三五十人,爲首的軍官腰裏居然還紮一條紅帶子,拎着手槍跨着腰刀看上去倒也殺氣騰騰,把路旁的朝鮮人吓得趕緊躲開,正在這時候當地一名朝鮮官員卻突然跑出來迎候路旁。
“幹什麽?”軍官帶住戰馬喝道。
“将軍大人,剛剛下官聽到獵戶傳聞,西邊好像有倭人蹤迹。”這名官員忙說道,實際上這時候的棒子們對中國還是很有感情的,甲午之戰中他們通風報信和下絆子讓日軍可以說吃盡苦頭,隻是清軍太不争氣,這個就怨不得别人了。
軍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本來就是偵騎,桂太郎的第三師團部和大迫尚敏旅團自從在元山登陸,就一直行蹤不明,到達平壤的四大軍對這支日軍可是格外小心,因爲豐升阿部練軍基本都是騎兵,所以偵察這活兒基本上由他的人來幹。
問明方向後,這名軍官立刻一揮手,數十騎狂奔而去,剛跑到僻靜地方,一名清兵催馬上前低聲說道:“爺兒,咱們回去報個信就行了,用不着去犯着險?”
“怕什麽,這天下是老子家的,總不能看着那些漢奴耀武揚威?倭人有什麽好怕的,連聶士誠那幫人都能把他們殺得人頭滾滾,老子身爲滿州天潢貴胄難道還不如那幫奴才!”軍官大咧咧地說道,他周圍立刻一片附和之聲。
“爺兒,那槍子可不長眼呀,當年太老爺不就是跟着僧王讓洋槍給打死的嗎?”旁邊那名包衣奴才哭喪着臉說道。
“你他瑪淨長别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主子擡手給了他一耳光,然後揮舞着手槍說道:“看看這是什麽?自來得,那個什麽博,博福斯最好的快槍,連洋人看着都眼饞,有這麽好的家夥今天不殺他百十個倭人就對不起咱腰上的紅帶子。”
“對嘛,說到底打仗還得看咱們八旗子弟,今天咱們就讓那些漢奴們開開眼!殺他個七進七出!”另一個家夥說着還唱起長坂坡來,迎得一片喝彩之聲,于是這幫騎兵們一窩蜂地順着道路湧過去,那名包衣隻好一臉委屈地跟在後面。
跑出去大概幾十裏,一名老兵突然帶住馬,其他人也趕緊跟着停了下來,這個今年都五十多的老兵皺着眉頭聽了一陣,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突然跳下馬,身手還算敏捷地鑽進附近一片樹林,那名紅帶子和手下士兵趕緊跟在後面,這名老兵可是當年八裏橋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家裏花了好大錢才請他跟着的。
一幫人跟在他後面,很快鑽過密集的松林,趴上了這座小土丘,眼前一幕讓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排着整齊行軍隊列的日軍士兵一眼望不到頭,正沿着土丘下面的道路前進,肩頭是如林的長槍,兩旁是不時跑過的騎兵,後面拖拽的大炮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栗。
一幫八旗子弟的臉色刷就白了,那名天潢貴胄哆哆嗦嗦得牙齒撞得直響,拿着自來得的手在不停顫抖。
老兵皺着眉頭看了看後面這幫窩囊廢們,輕輕一擺手示意趕緊退回去,這些日本兵至少幾千人,别說一幫戲台上的趙子龍了,就是真的趙子龍來出去也打成篩子了,從他們的行軍路線看,過不了多久就會在前面繞過來,晚了可就跑不了了。
清兵們趕緊退回松林,誰也沒注意到天潢貴胄手中的自來得機頭怎麽打開了,他這時候正慌不擇路地往下跑呢,不小心正好扣動了扳機,突如其來的槍聲把所有人都吓懵了,老兵的臉立刻就白了。
“快跑!”他大吼一聲,上前拖着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撒腿就跑,而這時候身後的槍聲已經響起,一名剛轉過身的清兵應聲倒下,半邊臉都打飛了的死屍瞪着剩下那個眼珠子盯着天潢貴胄。
天潢貴胄吓得尖叫一聲,當時就癱在了地上尿了褲子,被老兵拖着跟條死狗一樣拖下山,剛把他扔到馬背上,後面就已經出現了日軍騎兵的身影,緊接着就是一陣槍聲,正在上馬的清兵一下子倒了七八個。
老兵顧不上多管了,拔出匕首一刀紮在天潢貴胄馬屁股上,那匹精挑細選出來的金州馬,慘叫一聲縱蹄狂奔,老兵拿着那把惹禍的自來得,一邊朝後面射擊一邊跳上自己的馬奪路而逃。
後面的數十名日軍騎兵窮追不舍,沒跑多遠這隊清兵就已經損失過半,連老兵自己腿上都挨了一槍,正跑着呢就看見前面的天潢貴胄居然從馬上掉了下來,這也難怪,他就算會騎馬,也無非就是出去溜溜腿,哪受得了這樣狂奔,老兵剛想下去扶他,正好一匹躲閃不及的戰馬一蹄子踏在他胸口,這下子也沒必要冒險了,老兵一咬牙打馬沖了過去。
日軍主力出現在三登的消息,立刻讓平壤城内緊張起來,至于死了一個紅帶子,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這年頭黃帶子都不值錢,就更别說紅帶子了,左寶貴治軍光殺就殺過兩個不聽話的,這也好歹算是戰死,沒辱沒了他祖宗。
平壤雖然沒有正式統帥,但實際上就是左寶貴在指揮,他是正一品的建威将軍,雖然這隻是一個類似軍銜的武階,但也比其他三人高得多,甚至比葉志超都高,所以說李二鬼子後來讓葉志超統帥平壤各軍,單從身份上就沒法服衆。
他一面發報給李鴻章催促後續的宋慶和劉盛休二部趕緊入朝,一面開始迅速布置平壤的防禦,至于主動出去進攻,這事就不要提了,雖然還沒跟日軍交鋒,但他們也都知道自己手下是個什麽水平。
而且同爲淮軍系統,衛汝貴和馬玉昆二人也不可能對牙山之戰的情況沒有任何了解,這種情況下還是憑借堅城固守爲妥,再說日軍運輸全靠元山港,從那兒到平壤不但路途遙遠,而且全是山路,朝鮮人又不歡迎他們,這樣的軍隊不可能維持長時間作戰,都是帶兵的宿将了,這一點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應該說左寶貴這幾個在甲午之戰中表現都還可以,當然純屬打醬油的豐升阿除外,馬玉昆就不用說了,船橋裏一戰連日本人都羞答答地承認他們差點一個聯隊被打殘了。
即便是後世挨了罵的衛汝貴也主要是因爲他老婆那封害人不淺的家信,實際上從那封信應該看出這兩口子還是很知根知底的,因爲平壤之戰這個六十的老家夥是真拎着刀親自上陣過,而且這一戰唯一一次反攻就是他搞的,雖然那次反攻搞砸了,但也足以證明他并沒有像自己夫人期待的那樣。
一**四年九月十日,就在平壤緊急備戰的時候,北洋水師主力艦隊正在黃海上乘風破浪,在艦隊中間是四艘挂着英國旗幟的商船,船上裝載着徐邦道部兩千拱衛軍,和一批從旅順運往牙山的軍火。
按照自己的老習慣坐在甲闆上的丁汝昌,正皺着眉頭看着天邊的夕陽,海戰的勝利并沒有讓這位水師提督高興起來,因爲他很清楚這場勝利靠得是什麽,如果沒有楊豐贈送的速射炮和苦味酸炮彈,恐怕那一戰輸得就該是他了,但他也很清楚這是無根之水,上次一戰彈藥就消耗了三分之一,而增購彈藥和速射炮的奏章卻再一次被駁回,北洋水師的勝利并不是讓所有人都高興的。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作爲一個提督他需要考慮的不隻有戰場上的敵人,還有戰場外的,甚至還有背後的,這才是一個将軍的悲哀。
就在這時候,淡淡的煙迹出現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