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節提要:接上一章内容,日軍五百人的先頭隊伍殺到了旬州城外,但在幾分鍾之内就陷入到宋晨理設置的陷阱之中,失去戰鬥力,被殺的片甲不留。然而,随之而來的,卻更是人數上千的、裝備有重武器的主力部隊。
天色一片幽藍,這是快要破曉的前兆。亂鴉在樹林中不安的穿梭着,時而不知因爲什麽而猛地蹿出樹林,如同垂死的病人從噩夢中驚醒一樣。
在夜戰中砍死的日軍多半是是被斬斷了脖頸,這和宋晨理預先演練的結果一樣。三三年之後日本人爲了防止大刀隊一度每人在脖子上戴一個鐵圈防禦,但第二十九軍被擊潰以後,這樣的防禦措施便不再使用了。這一戰以後,這樣的鐵圈恐怕又會在旬州城的日軍裏流傳一陣子。等宋晨理帶人把所有屍體都排布到城邊的水溝裏時,天已經暝瞑欲曉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再過三個半小時,宋晨理就可以完成任務了。
霧氣漸漸濃厚起來,山林表裏都沉浸在一片乳白色之中,連一夜殺伐的血腥氣都被霧沖散了。冰涼的水汽滑過每個人的頰邊,讓人覺得冬天的陰冷中,更有一股徹骨的戰栗感。剛剛斬殺過人的鋼刀的刀刃在霧中微微的顫動着,似乎那些死者的亡靈正在刀刃上哭喊。
在霧氣氤氲的山頭上,一個遊擊隊員正伏在地上觀測着下面的山道。如此濃厚的霧氣中他看隻能勉強看清山道青褐色的輪廓,冰涼的水汽舔舐着他的臉面脖頸,似乎連一分鍾都不願意讓他好好的放哨。
然而就在這時候,輕捷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了——和先前那五百個人的腳步聲完全不同,這一種腳步聲顯得矯捷而訓練有素,似乎這一波來的人在作戰上的熟稔程度要遠超過前面來的人。漸漸的,紅白的太陽旗旗和日本人黃色的軍服在霧中顯出了形狀。
緊随着這腳步聲而來的,是碾碎石塊的轟鳴聲。兩架龐然大物正跟在隊伍的後面,遊擊隊員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但不禁有點害怕。他急忙一擡手,搖響手邊系在樹上的繩索。
這繩索的另一端綁在山下的樹上,那繩索上還綁着一個鈴铛。遊擊隊員搖了三下鈴铛,兩下連在一起,一下單獨響了一聲,說明來人在一千人左右,還附帶有人以外的戰鬥器具。
在設置暗号的時候,宋晨理生怕手下的人不認識坦克一類的東西,便交代但凡有人以外的戰鬥器具過來,就在之前搖的基礎上再單獨搖一聲鈴。
這一下,宋晨理知道來人包括一千人和坦克,心底有些緊張起來。也不知道手下這一千八百多号幾乎沒有多少專業訓練的遊擊隊員,能否擋住這一波攻擊。
他站在旬州城正前方,高舉起了自己的手,好讓埋伏城内外、山表裏的人都看見自己的手勢。而此時,所有人也正盯着宋晨理,一見他舉起手來,便紛紛拉上了槍栓,或者架好了機槍。
四下似乎在登時間就安靜下來了,除卻日本人前進的腳步聲、坦克的履帶聲之外,就隻有人們的呼吸聲了。這些聲音裏有的顯出恐懼之色,有的顯出憤怒之色,這些呼吸者們分屬不同的陣營、拿着不同的武器。他們尚未謀面,可是他們的呼吸已經交織到了一起。在行進中的日本人也感覺到這深霧隐藏中的山野裏,有一股凜然的寒氣正在逼視着他們。
宋晨理高舉着手,仔細聽着腳步和履帶聲的接近。
隻要轉過山,從旬州城門口便可以看見坦克和步兵的身影了。
聲音在逐漸靠近,宋晨理咽下一口口水,猛地揮下了手,大吼道:“打!”
空氣中濃得仿若垂墜的霧氣似乎被聲波擾動着發生了一下停頓。一瞬間寂靜那麽漫長,交雜的呼吸聲都不見了。“打!”夾雜着憤怒的低吼在霧氣裏回蕩着,短暫而沉重的停頓之後便是緊鑼密鼓的機槍掃射聲。
日本兵的隊伍登時亂了,叽裏呱啦的日語在機槍轟鳴中格外無力。然而狀況僅僅持續了一小會兒,訓練有素的步兵們立即調整出臨時防禦的陣形,極富經驗地對掃射來源開始進行還擊。
宋晨理的部隊繳獲了旬州城的武器庫之後,裝備上的鴻溝被暫時填平了。激戰在晨霧的大帷幕裏乒乒乓乓地打響着,猶如一架血肉切割機器和一個披甲壯漢之間不死不休的拉鋸。
不斷有人倒下,彌散的霧氣裏倒下的人影模糊交錯。戰場上出現了詭異的寂靜,雙方士兵機械地裝彈、掃射、架起迫擊炮發射。越來越多的人倒下了,緩慢地、幽幽地,滑動進了霧氣裏,像一條溜入黑水溝的泥鳅。
雙方不成比例的人數差距最終還是凸顯出來。宋晨理的隊伍在漸漸地後退,不是遊擊隊員們膽怯地後撤,而是隊伍前部靠近日軍的人都死了,一個一個,緩慢地滑進濃霧裏,再也站不起來。
宋晨理的眼眶泛出微醺樣的紅色,他走到樹邊,搖了搖綁在樹上的繩索。繩索的震動傳導中,另一端的鈴铛響起了。
日軍的隊伍處于山下地勢低緩處,其兩旁高聳的山崖瘦骨嶙峋地俯視着,對這夥切割國土和國民血肉的邪惡機器發出了極度拟人化的鄙視。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不祥還是視力極好的家夥穿過濃霧看到了什麽,日軍的隊伍中響起了後退的命令。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架起的迫擊炮在一聲轟鳴中狠狠地紮在骨瘦如柴的山體上,爆炸的聲音好似山體突然吃痛的哀鳴。在精準得不可思議的準确角度下,迫擊炮正中紅心地紮入山體中事先被修建好的炸藥點。一連串的爆炸聲響起在濃霧裏,泥土和崩飛的山石向山下沖殺而去,日本兵的慘号既虛弱無力又滿是驚恐。
霧氣裏混合的泥土灰塵讓宋晨理的士兵們覺得肺葉生疼。他們停止了射擊,努力看清山下正在上演的大快人心的“慘劇”。宋晨理舒了一口氣。
“啊!團長!你看!”方才傳遞炸山口令的小傳訊兵突然以一種極爲驚恐的語氣尖嘯起來,他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指,遙遙地指向了方才被轟碎的山體。
山體崩塌了,正在像山下傾倒它支離破碎的身體。透過重重的霧氣,宋晨理隐隐地看到破碎的山體上有人影在移動:一個、兩個...不,一具、兩具。它們以遲緩的姿态緩緩地舉起石頭、土塊向着山下丢去,甚至一塊本不該掉下去的巨大山石,也被它們中的幾具合力推搡了下去。
宋晨理看不清那具體是誰,霧氣裏那些“人”顯出詭異的安靜姿态,奮力又遲緩地丢着石頭。
“啊!小六子!”副官叫了一聲,他顫抖着指出一個機械移動的人影,“我同鄉,小六子,他之前斷了一隻手,他的身形我不會認錯的!他。他!”
“哪裏?他今天在哪裏?”宋晨理聲音果決地問,像帶了層寒霜。
“他被派到前面了,而且,前面的已經死傷大半,他,他應該是剛剛犧牲了。”副官又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不要聲張。”宋晨理一聲命令似的斷喝吓得副官打了一個激靈。
山勢上遊擊隊員們還在密切地關注着山下日軍被山體活埋的情況,宋晨理努力望着,但是霧氣太濃,方才犧牲的同志的軀體根本難以得見。
宋晨理遙遙頭,甩開腦海中副官驚恐的神色。
“坦克!”他直接大吼了起來。
兩組八個遊擊隊員翻山而下。剛剛經曆過山石洗禮的日軍部隊傷亡慘重,兩架坦克傻愣愣地立在一片殘肢斷骸裏,受到的損傷竟然不甚嚴重。
執行任務的小隊長在殘肢斷骸中潛行,兩架坦克互爲依仗,在合适的空間運動起來。其中一架忽然轉了炮台,對着小隊長所在處開始一輪掃射。
“被發現了!分兩路,前八人随我跑起來!後七人注意隐蔽。”小隊長迅速下了命令,八條剛猛的熱血漢子向着坦克跑動起來,他們排成一條線,完全的以命搏命的方式:前一人給後一人做了肉盾,後一人踏着前一人的身體向前。小隊長被打得腦漿崩裂了,他的身體還在奔跑,終于倒下之時,食指還指着坦克的方向,而頭早已爛西紅柿樣軟軟地挂在身體上。
八人小隊到了坦克近前隻剩了最後一人,他摔出懷裏的手榴彈,因爲擔心流彈提前引爆手榴彈,他并沒有把它綁在身上。他死去了,那手榴彈把他的身體炸成了紅色的霧,沖擊力同時削去一架坦克的炮台。
互爲依仗的雙坦克被削弱,潛行的小隊也離得很近很近了。完好的坦克開始瘋狂的掃射,潛行的人中彈,倒下,不忘給身後的人騰出最方便靠近坦克的路徑。
最後一人爬到了坦克了!失去炮台的那個坦克向他碾壓過去,企圖挽救另一架坦克。一瞬間,最後一人成了半截,他掙紮着,甚至還笑了笑,拉下手榴彈引線,在兩架坦克中間騰起一團火雲。
“沖!”宋晨理沒有任何遲疑,日軍先頭部隊被殺滅,因爲山體崩塌,後進部隊難以跟進,正是沖鋒的好時機。熱血壯士們沖殺而下,同日軍展開了激烈的對擊甚至白刃戰。跟進的其餘人在斷肢殘骸中收集寶貴的武器彈藥。
要勝利了。遊擊隊員們想。
又挺過一次。宋晨理想。
“團長,霧氣有些不對勁。”這時候,副官突然說話了。
霧氣裏隐隐飄出一股詭異的氣味,好似小媳婦向家裏的油鍋裏丢了一把蒜蓉蔥段。遠處影影綽綽的人影移動得越來越近——日軍後續部隊,在那之後,那之後竟然是穿着防護服的生化軍隊!
“芥子氣!”宋晨理猛然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