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的,甄啓昌已經坐起了身子,靠在牢房的一邊牆上,破舊燈籠中的燈光越發黯淡,如同自己的生命一點點的流失殆盡。
“呵呵、呵呵呵。”氣短的笑聲在空蕩幽黑的天牢當中比鬼魅之聲還要恐怖,隻是甄啓昌回憶起當時在皇後面前磕頭謝恩的場景,就忍不住的嘲笑自己的愚蠢之極。
“太子殿下,如果可以,罪臣想求太子殿下一件事,這事在段王爺面前罪臣也提過。”那時還是太子妃的皇後,可以狠毒到對先皇後下手,那麽還有什麽事情做不出來的,隻是孫皇後早晚會明白什麽叫做天意弄人,也會後悔當年是找了他甄啓昌充當打手的角色。
“求什麽?求你一個全屍?”宇懿德腦子裏還在想甄啓昌前頭說的話,關于爲何來曆神秘的聶家兄弟侍衛,關于他能輕易進入天牢的緣由,如果甄啓昌說的話可信,那就是父皇故意留的話,可是爲什麽,想不明白爲什麽。
隻爲了讓他這個做兒子的親耳聽見自己的母後做過什麽狠毒的事情?那麽好,他現在不覺得有什麽事情能更讓他失去理智了,他還做不到父皇那般幾乎沒有情緒波動。
明明被毒死的是父皇的親生母親,爲何父皇還要留着甄啓昌,若隻爲了讓他聽到真相,還不如直接處死甄啓昌讓他擔了所有罪責,以免關于母儀天下的母後的不利流言流傳出宮。
“罪臣不爲自己,也不爲自己的家人,一切都是十幾年前的那個選擇,答應了皇後娘娘的話替她做了事,一切都是罪臣罪有應得。”
“隻求殿下亦能去尋找當年楚禦醫留下的一子一女,皇後娘娘當初慫恿的先皇要滅了楚禦醫滿門,罪臣實在不忍,求先皇放過楚禦醫的夫人與子女,最終盼了流放,隻是還不出半月,罪臣就再也尋不到他們的蹤迹,未知生死。”
誰都是有家人的,十幾年前的那個選擇,其實對于甄啓昌來說清楚的很,他根本沒有選擇,如果不答應當年那位太子妃的話,那麽不僅救不了楚大人一家,還會搭上自己甄家幾十條人命。
隻是他真的有想過去彌補點什麽,哪怕求得先皇開恩盼了楚夫人及子女流放,那麽自己也有能力一直暗中護着,整整十幾年不得任何消息,直到昨夜,見到了那張臉,與楚大人一模一樣的臉。
“不是說生死未知麽,上哪裏去找。既然你已經告訴了四皇叔,四皇叔也就會告訴父皇,總比本太子能耐大些。”這事宇懿德已經知道,父皇也下了令讓四皇叔去尋了,不過似乎是父皇先提起的這事兒,四皇叔并沒有說起甄啓昌曾經求過他尋人這件事。
“容罪臣說句大不敬的話,太子殿下認爲,若是皇上先找到了楚家後人,會如何?”
似乎是藥效要過了,甄啓昌開始察覺到身體内部的異樣,看來該說的話,必須得抓緊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本太子找到跟父皇找到有什麽區别?”是什麽意思宇懿德聽得清清楚楚,甄啓昌是在暗示他,若是讓父皇先找到了楚家的後人,那麽父皇會做的事情并不一定像是他口頭說的那樣做出補償。
皇宮内院,私人恩怨、殺母之仇都比不過皇家的名聲,隻要保住了名聲,其他事情都好辦。
可以将母後漸漸的冷落,讓她空有一個皇後的名位,甚至也會如當初母後對皇祖母做的一樣,暗中下毒或者其他,總之宇懿德已經幾乎能夠肯定,父皇不會允許母後有坐上太後之位的那一天。
“所以父皇會想方設法的讓本太子見到你,是啊,這就是父皇。”将來的皇位是他宇懿德坐上的,所以父皇必須讓自己知道不能立母後爲太後的理由,這麽迂回又直白,父皇就不曾想過自己這個兒子的内心正在如何煎熬,那是她的母後,就跟皇祖母是父皇的母後一樣啊。
被父皇算計在内的感覺讓宇懿德很不好,心中所想、會做的每一件事,都被父皇算計的清清楚楚,他甚至在想,在禦花園中他膽戰心驚的偷聽的那個橋段,自己是不是也早就被父皇與四皇叔發現了,那些話是他們故意說給自己聽的不成,就爲了引自己夜探天牢。
如果自己不是父皇唯一的一位嫡子,境況又會是如何。以父皇的個性,将來自己登位之路一定會被清除的幹幹淨淨,還有母後的激進與手段,兩位兄長的将來不言而喻。
“恕罪臣直言,對于皇後娘娘所做的一切,太子殿下并不需要像現在這般難受。咳咳……”該死的,又咳嗽了,呼吸會越來越難受了。“正如、正如太子殿下一直困惑的,罪臣這十幾年的命,不該被留着,當年被皇後娘娘利用過之後,早就該跟妻兒一般死于不明緣由的病症,可是罪臣、咳咳、罪臣偏偏活着。”
“你又想說什麽?”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還有甄啓昌開始泛起潮紅的面色也讓宇懿德注意到了。
“罪臣活着,不是罪臣苟延殘喘苟且偷生,而是皇上一直在保住罪臣的命。”一連串不止的咳嗽讓甄啓昌的身子佝偻了起來,“還有一事,是到了讓太子殿下知道的時候了。”
“怎麽難道你還要說父皇也做過什麽取人性命的事兒被你知道了?”宇懿德都快要抓狂了,撲過去扒拉住鐵栅欄,這一日,他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這個時辰原該是按照七七妹妹說的,泡在加了藥的熱水桶裏鞏固内傷,七七妹妹還說過,複發起來會被先前更爲痛苦。
胸口在疼,五髒六腑又一次如同被火煎烤着一般灼燒。
“太子殿下、您、您一定要好好聽罪臣、接、接下來說、說的話。”可看起來,甄啓昌的狀況也沒好到哪裏去,一手緊抓着胸口領子,另一手已經深深抓進了身子底下的土中。“皇後、皇後娘娘她,她并、并不是……這麽說吧,太子殿下認爲,皇上爲何早早的、早早的立了你爲、爲太子?”
“因爲本太子是父皇唯一的嫡子,這有何可講?難不成你想說本太子的血統不成!”
宇懿德強忍着身體内傷的痛苦發作,但表情上看來像是如同被憤怒充斥至極的扭曲。
“恐怕、恐怕罪臣的确是這個意思、但也不完全是……”
“你妹的你到底要說什麽!本太子不陪你在這裏瘋了!”甄啓昌這種說話習慣,絕對能把人逼瘋,說母後下毒害死皇祖母還不夠,竟然還要對他這個太子的血統說三道四!說什麽,說他的母後不僅心腸歹毒,還爲了權位不惜……
這絕對不可能,哪怕相信母後下毒害死了皇祖母,宇懿德也不願意去相信自己并不是皇家子嗣,一個六皇叔的例子擺在那裏還不夠嗎!
“殿下!”最後的一絲氣力,叫停了宇懿德離開的步子,緊接着甄啓昌抓住最後一絲機會說出了這個他知道的最後的秘密,“殿下不是皇上的嫡子!但、但殿下的确是皇上、皇上的親生子、隻不過、隻不過您不是、不是……”
“不是母後的兒子……”後面的話,宇懿德替甄啓昌說了出來,這算什麽,跟他想的完全相反。父皇還是自己的父皇,至少自己比六皇叔宇玉筠好上一些,因爲自己的确是皇家子嗣。
可是,不是嫡子,那就是說母後不是自己的母後,那是怎麽回事?要說母後爲了權位、爲了有一個能保住權位的嫡子而瞞着父皇抱了一個嬰兒回來還說得過去,但情況反了一反,宇懿德就想不明白緣由了。
“當年的太子妃懷孕之時,因爲年歲已大,并不、并不能順利、順利産子,當日雖然皇後娘娘覺得自己曆經艱辛終于是生下了殿下您……但、但事實是,皇後娘娘、娘娘生下、生下是一個已經、已經死去的公主……所以、殿下您……咳咳、咳咳……”
“什麽!是什麽!你繼續說啊!喂!甄啓昌!本太子在問你話!”眼見甄啓昌斷斷續續的話還未說完就沒了,宇懿德巴不得沖進去揪着甄啓昌。
“是皇上,皇上抱回了您,讓罪臣與當時、當時接生的醫女跟皇後娘娘說,您是她剛剛、生下來的小皇子。”
“讓本太子猜猜,那些參與的人,除了你,都死了是不是?父皇抱回了我?所以就算你的家人都被母後除去,父皇也會想方設法保住你,因爲你是唯一知道本太子身世真相的人?甄啓昌啊甄啓昌,你這輩子到底是什麽命格的人!”
腦海裏過了一遍甄啓昌說的話,如果這些是真的,自己是被父皇抱回來的,那麽自己就是父皇在宮外與其他女子所生的私生子,被放在母後身邊當做她所生的嫡子來養,是因爲父皇知道母後一定會盡一切可能的照顧自己。
母後一定是不知道這件事的,父皇選擇讓甄啓昌現在告訴自己,正是爲了将來母後是生是死,是富貴還是其他,都不會影響自己的心境。
好巧不巧的,母後與父皇,都有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結果上天讓他們都選擇了甄啓昌。這個甄啓昌能活到現在,絕對是個天大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