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源山上。
隻見一個老瞎子，手裏拎着一根長杖，往前點地，步步前行。
而在老瞎子的身後，拖着一尊十丈之高的巨人，渾身暗色，頭頂生角，遍體赤金火紋，眼眸森然，面目猙獰。
初代祖師立身于白虹觀之前，靜靜看着前方的場景，面色變幻，驚疑不定。
這個老瞎子，正是初代神皇的面貌，沒有雙眼，但身具大道……若不是早知本門第四代觀主已經是以身合道，他幾乎要錯以爲初代神皇複生。
而老瞎子手中的盲人杖，竟然就是傳說之中的破界杖！
可是真正讓初代祖師感到心中凝重的，是老瞎子手中牽着的那個十丈巨人。
“幽冥之神？”
“除卻鎮獄神之外，又來了一位幽冥之神？”
“這破界杖……”
初代祖師心中隐隐明白了什麽。
而老瞎子上前來，當即便明朗了一切，躬身施禮，說道：“白虹觀第四代觀主，當今中元境大道真仙，拜見初代祖師！”
初代祖師伸手一擡，說道：“無須多禮，我白虹觀後代之中，一代更勝一代，你能以後世之身，搶占神皇大道，成就真仙之尊，實在令老夫欣慰。”
老道士怎麽聽這話都有些别扭。
一代更勝一代？
他承認那熊崽子比寶壽強多了。
但是寶壽比自己強？
這他老人家就有點兒不服氣。
但這話是老祖宗說的，于是四代觀主心有不服，便也隻能憋着，然後想起一事，連忙開口。
“老祖，據弟子所知，昔年神皇之身，是被您老人家送入了仙神墳冢之中，這對神眼……”
說到這裏，四代老道心中就有些複雜，從東玄帝君那裏得知，初代祖師是将神皇一路鞭屍進去的。
正是因此，他融合了神皇仙體之後，發現一身筋骨殘碎到了極點，花了不少工夫，才重新恢複仙體，得以行走。
但是雙眼顯然是被初代祖師給挖了的。
“神眼确實是被老夫給挖走的，畢竟神眼之中附着神皇的太乙洞虛破妄神眼，這一門神通屬實不凡。”
初代祖師這樣說來，回應了一番。
就連四代老道，搓了搓手，忙是說道：“老祖，您老人家也見着了，神皇仙體被弟子占據，沒有這神眼，屬實不便，當個瞎子也不大好……”
初代祖師聞言，遲疑着道：“當年老夫将這一對神眼，取出了一隻，贈予了大周太祖皇帝，而今大周太祖已經隕落，據說神眼已經被西漠的和尚盜走，老五已經去追，暫無消息！”
四代老道便又說道：“那麽另外一隻呢？”
初代祖師頓了下，說道：“獨眼不大雅觀，不如就算了罷？”
四代老道不禁一怔，然後說道：“什麽叫算了？獨眼雖然不大雅觀，好歹比弟子當個瞎子好得多了，如今弟子雖然可以感知世間諸事，但沒有眼睛，終究有許多是看不見的，比如現在身後這個玩意兒，弟子雖然把它抓來了，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要不是誤打誤撞給撞上了，都會直接把它忽略掉……”
初代祖師順着就把話題轉移，指向那十丈神軀，說道：“這厮非屬此界之人，乃是幽冥鬼神之尊，來自于幽冥界，與鎮獄神同出一脈，你手中的破界杖，應該就是他破界而來的手段！”
冥主沉默不語，宛如一尊雕像。
雖然這白虹觀的兩代祖師，終于沒有再忽略他的存在，但這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
隻是讓他有些驚異的是，眼前這個老家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來曆。
“幽冥鬼神之尊？”
四代老道不由一驚，說道：“幽冥界來了一尊鎮獄神，怎麽又來了一個家夥？等會兒……咱們先把他放在一邊，有弟子堂堂大道真仙在此，他翻不了天，咱們還是先來聊一下神眼的事情……”
顯然四代老道也不是好糊弄的，初代祖師隻好無奈歎息一聲，說道：“咱們家老六近來被人所傷，頭上獨角也被打斷了，受到了它有生以來最重的一次打擊，傷勢沉重，危在旦夕，已經三天了，滴水未進……”
四代老道怔了下，然後驚道：“傷得這麽重？”
初代祖師點頭說道：“正是因此，老夫打算将這神眼，送它作爲禮物，以太乙洞虛破妄神光的神通，緩解它心中痛楚，多出一枚神眼，可以彌補它失去的獨角。”
四代老道聽得這話，頓時就感心疼，感知一放，整個豐源山的風吹草動，皆入心中。
隻見白虹觀内，一個小姑娘正抱着小熊崽子，輕輕哄着它吃飯。
就在邊上，十幾二十個九霄仙宗服飾的煉氣境女弟子，也在柔聲安慰着。
“實在沒胃口……”
小熊仔想到被人洗劫之時，郁郁不樂，心下煩悶，說道：“我再睡會兒，你們把工具甲拴在邊上，等我睡醒了再揍一頓……”
而在邊上，正是剛剛挨揍的工具甲，它剛喝了口水，就被熊崽子按着打，但是工具甲細想了下，也确實該打，熊小爺都三天沒喝水了，自己居然還敢喝水？
這回大哥出門做生意，結果被人洗劫一空，家裏确實得要省着點兒，工具甲這樣想着，默默決定接下來十天不吃不喝，應該也餓不死。
“……”
四代老道感應着小熊仔的氣息，雖然斷了一支獨角，但斷角處有隐隐再生之兆。
而小熊仔身上卻氣機升騰，似乎此前吞服了太多的仙丹神藥，至今沒有煉化功成。
如若徹底煉化功成，這小熊崽子的修爲，指不定可以直接晉升到煉神境大成！
等等……煉神境？
不久之前初見，這熊崽子不還是煉氣境巅峰嗎？
這小熊崽子未滿一歲？
這他娘的就離譜！
四代老道深吸口氣，看着隐隐即将破境的小熊崽子，然後收回目光，神色幽怨，悶聲道：“這就是您老人家說的，因傷勢過重，三天來滴水未進？”
這小熊崽子體内的仙丹神藥，藥效之雄渾豐厚，就算三十年不吃不喝，它也餓不死啊！
“角都斷了，傷勢還不重啊？”
初代祖師怒道：“沒見它心情不好，就缺個禮物給它提提神嘛？”
四代老道悶聲道：“也不能爲了讓它開心，就讓弟子繼續當個瞎子罷？”
初代祖師哼了一聲，說道：“想要神眼也成，它是被西漠的和尚還有南荒的真龍所傷，如今老五去了西漠，你去南荒，讨個公道，把祖龍的角拿下來，給老六安上去？”
四代老道聞言，頓時點了點頭，說道：“這也不是不成。”
而就在此時，便見天邊飛來一道光芒，臨近白虹觀之前。
轟地一聲！
從天上扔下來一頭赤色真龍，身形龐大，千丈之軀。
那真龍昂然咆哮，掀起萬丈風雲。
然後便見四代老道伸手一按，将它死死壓在地上。
與此同時，便見天上落下一道身影，赫然是白虹道君，須發皆白。
四代老道掃了一眼，便察覺這是一具化身，而且與寶壽道長氣息相近，也怔了下，說道：“你扮成這個鳥樣是想幹什麽？”
白虹道君滿面無言，然後往前一步，說道：“恭賀師尊得成大道，歸返山門！”
四代老道指着這真龍，又問道：“怎麽回事？”
白虹道君便又說道：“南荒有兩頭真龍，攜十餘條蛟龍，出使大周王朝，傷了小熊崽子，于是弟子截了一條蛟龍，問明了事情，借而去截殺真龍！可惜那傷了小熊仔的青玄真龍，從另一個方向逃去了，隻抓了這條赤色真龍，回來炖個湯，補一補……”
“……”
初代祖師和四代老道對視了一眼，然後目光看向白虹道君，滿是嫌棄之色，說道：“老六被人傷了，你去截殺兇徒，結果隻抓了個幫兇，連主犯都沒能抓回來？”
四代老道不由搖頭，歎道：“不堪大用，你還是退位罷。”
初代祖師接着說道：“明日就舉行新任掌教繼任大典。”
四代老道聞言，又開口說道：“小熊崽子繼位，想必它心情會好很多，這神眼的禮物可以先放一放。”
初代祖師搖頭說道：“繼位大典，不得獻禮嗎？”
寶壽道長聽得二老讨論得不亦樂乎，心中很是疲累，這兩個老家夥怎麽淨想着要幫這未滿半歲的熊崽子篡位？
但下一刻，寶壽道長的目光，才又落在了那身高十丈的冥主身上，目光一凝，有着沉重之色，低聲說道：“這位……”
初代祖師微微眯起目光，卻一言不發。
旋即四代老道開口，便将此前遭遇告知。
“爲師剛從仙神墳冢之中出來，感應到周邊有虛空動蕩，便前去查看，一無所獲，正要離開時，撞倒了他。”
四代老道緩緩說道：“雖說爲師沒有眼睛，但世間諸事，皆在感知當中，可是唯獨他……爲師是感知不到的，也就是誤打誤撞，把他撞倒，才順手捆了，想着是個奇物，正要送給小六子作個見面禮。”
寶壽道長一臉茫然，聽得頗爲錯愕。
而初代祖師眼神之中，有幾分憐憫。
“也是個倒黴的，世上不瞎的，沒幾個能壓得住他。”
“而世上能壓住他的瞎子，偏偏誤打誤撞就撞倒了。”
“若是老夫猜測不錯，他身上應該具有隐匿陰氣的寶珠，可以避過任何探查……”
初代祖師這樣說來。
而白虹道君不由得放出感知，确實一無所獲。
這厮分明就在身前，卻偏偏在感知之中，是一片虛無。
這讓白虹道君頓時露出驚異之色，想着若是真身在此，有混沌珠在體内，不知是否可以探知得到？
“想必是爲幽冥鎮獄神而來罷？”
初代祖師看着眼前這尊幽冥鬼神，淡淡說道：“觀你本領，應該僞仙境層次，在幽冥之中，勉強也屬上層，但此世有了幽冥鎮獄神，按道理說你的本領也應該不低，無論你是要來作爲他的助力，還是來克制于他，這般本領，都有所不足！莫非你本身是幽冥界的至尊大神級數人物，因入此界而削弱了道行？”
這幽冥鬼神的眼眸之中，露出沉凝之色，然後看着初代祖師，說道：“不愧是連陰天子都勾不走的人物，天授之人……名不虛傳！”
初代祖師靜靜看着他，問道：“你是來助幽冥鎮獄神的？”
冥主眼眸閃爍，然後出聲道：“如果可以，本尊是來取代他的！”
初代祖師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四代老道和白虹道君，出聲說道：“将他帶到後山，老夫與他詳談一番，此事會很重要。”
旋即便見初代祖師，親自牽着這位幽冥鬼神，到了後山所在。
過得半個時辰，才見初代祖師孤身歸來。
“那尊幽冥鬼神……”
“先把他藏在後山，有那一枚寶珠，想必幽冥鎮獄神還不知曉他的到來。”
初代祖師出聲說道：“他的身份，比預料之中，要高得多！他給出了個條件，但也答應了老夫的條件，日後東元境的古墟，那尊幽冥鎮獄神，對中元境的威脅，會降到極低！”
白虹道君沉吟了一下，然後又提及本身在西元境的一切遭遇。
佛陀遭遇大變，第一天魔侵染金身。
而今西元境之中，看似繁華，實則藏污納垢，善惡難分。
有極端的善，也有僞裝的惡，佛法之中，被魔功污染。
“請動佛陀來封禁第一天魔，确是神皇所爲。”
初代祖師神色複雜，歎道：“無論是初代神皇，還是大周太祖，昔年都曾經是滿懷熱血，欲以一己之力，支撐九鼎界之繁華……不知從何時起，都已初心不再，老夫也未有料到，神皇竟是在九千年前，便與鎮世鼎下的存在，有了勾連，借第一天魔，禍亂佛陀！”
四代老道低聲說道：“确切地說，是一萬三千年前！在東玄帝君的記載之中，當時他便知曉神皇出了變故……仙神墳冢之中隕落的那些仙神殘念，都對神皇有着無比強烈的恨意！”
白虹道君恍然大悟，說道：“難怪弟子在仙神墳冢之中，動用了太乙洞虛破妄神眼，會引起整個仙神墳冢的動蕩，遭受仙神殘念追殺！”
提到了太乙洞虛破妄神眼，四代老道的臉色不大好看，轉身便走。
“這幽冥鬼神被爲師壓制，你應該鎮得住他，爲師要出門一趟。”
“怎麽剛回家就要走啊？”白虹道君出聲說道：“不要接風洗塵了？正好抓了頭真龍，今晚正好來個全龍宴……”
“爲師不想繼續當瞎子！”
四代老道握緊了手中的長杖，說道：“爲師去南荒走一趟，給熊崽子讨個公道！”
初代祖師聞言，贊賞道：“這才是我白虹觀曆代掌教，作爲長輩應有的風采！”
說完之後，又見初代祖師看向白虹道君，悠悠說道：“你退位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