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要渡船嗎?”
聲音蒼老,語氣漠然,冷淡無比。
“渡船。”寶壽道長神情平淡,應道。
“十年壽元。”幽冥接引使再度開口。
“可!”寶壽道長負手而立,說道:“你自己來取!”
“……”幽冥接引使沉默半晌,然後再度開口:“真身到此,取十年壽元。”
“貧道真身未至,就這麽一具化身,你能取走十年壽元就取。”
寶壽道長淡淡說來,心中隐隐明白了,爲何前面的幽冥接引使都對自己視而不見。
原來是看穿了這是一具化身,根本得不到好處,幹脆視而不見。
若不是他寶壽道長一怒之下,将前面那位幽冥接引使連人帶舟一起打碎,想必眼前這個家夥都不會按照規矩,停留下來問話。
“無能爲力。”
幽冥接引使這樣說來,便要駕着木舟,繼續沿着葬生河而去。
然而寶壽道長一言不發,并指成劍,舉起法力,威勢無匹,淩厲萬分。
幽冥接引使停下了木舟,再度開口,說道:“一斤血肉,帶皮連骨。”
寶壽道長擡起左臂,說道:“貧道這回不用你來取,自己剁給你?”
幽冥接引使再度沉默,然後才道:“不要廢紙。”
寶壽道長頓時怒道:“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嘛?”
幽冥接引使沒有再開口,定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變成了鬥笠蓑衣的一個木偶。
寶壽道長正要威逼,從而節省利誘的步驟,心中忽然一動,看向身後,然後露出異色,回過頭來,再看向這幽冥接引使。
“貧道離開片刻,待會兒就回來,你要是敢跑,讓貧道多等一個時辰……”
寶壽道長語氣森寒,緩緩說道:“那麽貧道一路追下去,把你打成碎片,後面來一個打一個!”
接引使沒有回應,靜靜把木舟靠在河岸邊。
寶壽道長這才返身,化作一道金光,朝着來處而去。
而就在寶壽道長的兩千裏外,隻見十二名修羅異族,分布在各個方向,在這幽冥之地探索,小心翼翼。
盡管它們來自于幽冥鎮獄神所化的幽冥大獄之中,但是關于這葬送了當世不知多少仙神的幽冥界,依然是充滿着敬畏與恐懼。
而它們是大修羅王派遣出來的斥候,足有千人之衆,分布于各處,探明這幽冥界外圍的規則與秩序之後,才能讓大修羅王率領同族,進入幽冥界來,圍殺那一尊中元境的真仙。
但就在它們還在探查的時候,天穹之上劃過一道金光。
那金光掃落下來,便斬殺了眼前十二名修羅異族。
寶壽道長伸手一招,将十二名修羅異族的屍首盡數帶走,轉而朝着葬生河而去。
但就在仙神墳冢之外,數以十萬計的修羅異族,立身于大地之上。
爲首的大修羅王,青面獠牙,眼神森冷。
“大王,又有十二名斥候死掉了,總共已經折損了三百族人。”旁邊有修羅族低聲說道。
“加派人手,再進千人。”
大修羅王沉聲說來,又道:“既然幽冥界如此危險,本王認爲那中元境的合道真仙,以及後來進入幽冥界的那個道士,定然也是受到了阻礙,沒有這般簡單便逃離視線之外,盡快尋到他們的蹤迹!”
那修羅族應了一聲,又點了一千部衆,進了幽冥界當中。
然而此時幽冥界的葬生河所在,寶壽道長提着十二名修羅異族的屍首,直接砸在了河岸邊上。
“你要一斤血肉,連皮帶骨,現在貧道給你将近兩千斤!”
“不是你的,也不是活的。”幽冥接引使壓了壓鬥笠,再度開口,說道:“這船資受不得。”
“敬酒不吃吃罰酒?”寶壽道長靜靜看着這幽冥接引使,說道:“貧道做生意向來公道,童叟無欺,這輩子也沒吃過霸王餐,也沒坐過霸王船,但還是第一次當冤大頭!過往吃一頓飯,一兩銀子,貧道從來不給二兩,這次超了将近兩千倍的船費,你反而不收?這就不要怪貧道不講規矩了!”
“規則如此,秩序如此。”幽冥接引使應道。
“真沒辦法?”寶壽道長并指成劍,擡起手來。
“有。”幽冥接引使語氣依然冷漠,說道:“就在一個時辰之前,有兩個人來渡船,原本三斤血肉,他們給了一條腿,還是活的,約有十來斤,可以記在你的身上。”
“早這麽說不就完了?”寶壽道長收了手,又想到什麽,嘿然笑了一聲,說道:“你跟貧道要一斤血肉,而前面兩個人渡船,要三斤血肉,你又收了十來斤!看來你也是個坐地起價的奸商啊……”
幽冥接引使沒有回應,側過身子。
寶壽道長倏忽一躍而起,落在了木舟之上。
看似輕盈的木舟,實則沉穩無比。
“客官坐好了。”
幽冥接引使這樣說來,駕着木舟,順流而下。
木舟之外,仙神之血彙聚而成的河流,沒有陽剛之氣,沒有仙神正氣,反而充滿着森羅鬼氣,陰寒徹骨,水聲流淌,卻如無數陰魂厲鬼在凄厲呼嘯。
寶壽道長端坐于木舟之上,伸手摸了一下,這木舟材質脆弱,也沒有什麽符文之類,根本不是什麽法寶。
而這幽冥接引使,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看不清面貌。
“貧道還有些事情,準備問你。”
寶壽道長忽然開口。
幽冥接引使沒有回應。
寶壽道長歎了一聲,說道:“大家好好說話,不要動不動就逼着貧道發脾氣!你非要這樣,讓貧道違背行事風格,其實貧道自身也頗難受,須知,在外邊貧道是出了名的有君子風度,謙遜有禮,低調内斂,談吐溫和,尊老愛幼……”
“人不可貌相,道長藏得好深,一點看不出來。”幽冥接引使這才開口。
“什麽意思?”寶壽道長怒道:“你這是罵人呢?能不能有點禮數?”
“沒有。”幽冥接引使再度開口,說道:“大約是時代變遷,禮儀無度,後世已無秩序,世人癫狂,張揚跋扈,像道長這樣的,也确實是有禮了。”
“……”寶壽道長目光微眯,握緊了拳掌,仍然覺得他在拐彎抹角罵人。
“規則所限,一切按秩序來。”幽冥接引使繼續說道:“客官上船,使者理當沉默,無論如何詢問,都不能回應。”
“貧道知曉規矩,但那又如何?”
寶壽道長淡淡說來,在初代祖師的記載當中,确實有這麽一句,不過他覺得既然這幽冥接引使欺軟怕硬,那想必還是有靈智的,可以商談一番。
果然在他寶壽道長的熱情之下,幽冥接引使也确實開口了。
“想要回應,須有代價,或是壽元,或是血肉,或是法力。”
幽冥接引使再度說道:“先前十多斤的血肉,還能支撐你問出幾個問題,然後便要耗盡……待到那時,無論你用什麽方式,使者也不能開口,一旦開口,木舟自毀,你我都要掉落葬生河,化作其中的一部分。”
“你們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寶壽道長問道。
“介于生死之間的使者。”幽冥接引使應道:“我們是成千上萬的仙神殘念意識凝合而成,應運而生的使者,有引渡生者入幽冥的使命,不屬于生靈,也并非亡靈,隻存于規則之内,不能違背規則與秩序。”
顯然先前留存的十來斤血肉,供眼前的年輕道士使用,不算違背規則與秩序。
“葬生河有多長?”寶壽道長再度問道。
“一百三十萬裏,木舟在特定地點,會停靠一萬三千次。”幽冥接引使再度說道。
“先前渡河之人,停在什麽位置?”寶壽道長問道。
“幽冥界碑。”幽冥接引使說道。
“待會兒在那裏放貧道下來。”寶壽道長出聲道。
“好。”幽冥接引使漠然道。
“一百三十萬裏大河的盡頭是什麽?”寶壽道長又問道。
“是毀滅的終點。”幽冥接引使說道:“到了之後,使者會徹底破散,重新融合于葬生河,重新化作衆仙神的意識與殘念,或許會在源頭重新凝合,化作新的使者。”
他語氣平靜,淡漠萬分,全無半點波動。
新的使者,終究是新的使者,重新組合的意識與殘念也不再相同。
“仙神墳冢之中,是否還有并未徹底隕落的仙神?”寶壽道長再度開口。
“不清楚。”幽冥接引使應道:“我誕生至今不過百日,一直順着葬生河落下,組成我如今意識的仙神殘念之中,沒有這方面的記憶。”
“這麽說來,問你裏邊的布置,也是問不出來了。”寶壽道長想了想,忽然問道:“既然你是以仙神意識殘念凝合而成,那麽想必你會知曉……上古仙神大戰的真相?”
“沒有真相。”幽冥接引使應道:“九尊合道的真仙、九大天魔、以及數以千百計的天生神聖、還有數以萬計的陽神境與陰神境的神靈,把東元境打成了廢墟……然後東元境的合道真仙隕落了。”
“東元境的合道真仙,不是幽冥鎮獄神嗎?”寶壽道長面色微變。
“……”幽冥接引使沉默了下來,指了指腳下,示意血肉已經耗盡了,無法再有回應。
“也罷,貧道不爲難你。”
寶壽道長重新坐下,神色淡然。
而與此同時,他的真身,已經駕臨九霄仙宗。
作爲天地之間第一強者,力可敵國,堪比仙神的存在,他這一次到來,讓整個九霄仙宗都爲之震動。
原本方玉受傷,讓不少看她不順眼的同門,心生歡喜,覺得方玉就算結識了傳說之中的寶壽道君,也不過就隻是個微不足道的角色。
早先還有人羨慕方玉,受得寶壽道君器重,更是贈送了仙劍的劍胚,如今因福得禍,險些丢了性命,寶壽道君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要不是九霄仙宗之内有長老制止,甚至已經有年輕氣盛的同門前去冷嘲熱諷。
而在今日,寶壽道君親身駕臨,将紫色仙劍的劍胚,重新交給方玉,甚至給了一株隻在傳說之中的仙藥,讓她滋養身體,早日恢複,去豐源山煉器,再接再厲!
原本身在京城,在與各宗争權奪利,瓜分朝堂利益的九霄仙宗掌教,也都匆忙趕來。
在所有人眼中,九霄仙宗掌教是回山迎接寶壽道君的,但隻有少數人知曉,掌教之所以匆忙回山,是害怕寶壽道君看着九霄仙宗數千年積累,眼睛一紅,來個狂性大發,把仙宗山門給搬空了。
“這道士是窮瘋了的,萬一把我九霄仙宗的大殿給拆了怎麽辦?”
帶着這樣的想法,九霄仙宗掌教匆忙回山,親自迎接寶壽道君。
再見到寶壽道君之時,九霄仙宗掌教神色複雜,感慨萬千。
之前相見,他看出這年輕道士隻是陰神巅峰的層次,并且斷了傳承,甚至還動念想要以真神法,讓這年輕道士歸入九霄仙宗的麾下。
然而未過多久,他老人家修爲依然還在陽神境大成,可是這年輕道士卻已經能夠斬殺僞仙境的存在,修爲深不可測。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這修行進境,真是前無古人,怕也是後無來者了。”九霄仙宗掌教感歎道。
“老李說這客套話幹什麽?”寶壽道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其實貧道也就是每天堅持修煉一兩個時辰,這二十年來堅持不懈,蒼天是不會辜負我輩中人的,隻要勤奮刻苦,自然會有回報。”
“這何止是不辜負,簡直是得天獨厚。”九霄仙宗掌教默默吐槽,然後又道:“道君此次前來,不單單是爲了來看我門中的一個女弟子罷?”
“看望方玉,是最主要的。”寶壽道長笑着說道:“她對我豐源山,可是功勞不小,而且她在京城遭了劫數,也是因爲随貧道前往京城,挑選建造材料。當然,此來九霄仙宗,倒也還有一個說法……”
“道君的意思是?”九霄仙宗掌教略有遲疑。
“之前中州動蕩,斬妖台之下的鎮世鼎地龍蘇醒,大約是引動了各方地龍。”寶壽道長這樣說來。
“無妨,我古玄州的地龍,不久之前才鎮壓過,力量積蓄不足,動搖不了鎮世鼎。”九霄仙宗掌教這樣說來,又道:“想必也濺射不出地龍之血了。”
“看來老李你對于龍元參的誕生,其實也是心知肚明,前次說話還是藏了一手嘛。”寶壽道長笑了一聲,然後說道:“其實貧道也沒什麽其他的意思,就是覺得龍元參留在裏頭,實在暴殄天物……”
“先前給方玉的龍元參,是你從青冥州的地龍所在,摘取來的?”九霄仙宗掌教神色異樣。
“不錯。”寶壽道長繼續說道:“貧道跟你打個商量……”
“不用商量,老夫答應了。”九霄仙宗掌教出聲說道:“隻要你能取來内中的九株龍元參,可以分一株龍元參歸你。”
“你這可不地道。”寶壽道長頓時不滿,說道:“江湖規矩,五五分成,少說貧道也得拿一半。”
“你這道士,不要貪得無厭,未免也太黑心了,這是我九霄仙宗鎮壓了幾千年的地方!”九霄仙宗掌教怒道。
“也罷,貧道隻要四株。”寶壽道長咬牙道。
“兩株。”九霄仙宗掌教神色凝重。
“不行!”
兩位世間至強者,在這裏吵得不可開交,比菜市口賣菜的攤販還要激烈,過得片刻,才以三株龍元參的價格定了。
寶壽道長這才頗感滿意,但心中微動,忽然問道:“話說回來,神庭覆滅之後,各方勢力存留未滅的傳承,變成了各大宗派,三大仙宗無疑是最爲完整的,也有數千年的光景!貧道想問你一件事情!”
九霄仙宗掌教沒有回應,他覺得從這道士口中問出來的事情,絕不簡單!
“上古時代,中元境神庭建立之前,東邊就有了仙神大戰,葬送了不知多少強者罷?”
“……”九霄仙宗掌教覺得這個問題,還是可以回答,終究點頭,說道:“上古衆神之戰,确實在神庭建立之前,應該是距今一萬三千年的光景,事後東元境破滅,化作了廢墟,也就是如今的古墟,那一片大地的生機至今未有恢複!”
說到這裏,這位九霄仙宗的掌教,露出頗爲複雜的意味,當年神庭之戰沒有把中元境也打成古墟的那般慘狀,也算是一種幸運。
“那麽一萬三千年前,執掌東元境大道的真仙,是如今的幽冥鎮獄神嗎?”寶壽道長神色凝重,再度問道。
“你……”
九霄仙宗掌教面色變幻,說道:“你怎麽知道的?”
這小子才二十歲,修行到這等地步,已是史無前例,怎麽對各種隐藏極深的上古秘辛,都如此之熟悉?
“看來不是幽冥鎮獄神?”
寶壽道長沉吟着道:“原先東元境的大道真仙隕落了,而幽冥鎮獄神是在那一戰之後,奪取了東元境大道,從而合道?而初代神皇也并不是天地之間,唯一隕落的合道真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