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熊,一老一少,登山而來。
小熊崽子扛着錘子屁颠屁颠跑上山,回到了豐源山,顯得更爲歡快,屁股後的小尾巴晃得更加随性,上下左右地甩。
它邊跑着還回頭揮着熊掌,招呼道:“快點兒啊老爺子。”
白袍老者腳步不緩不急,徐徐登山而來。
而在前方,便見山路之上,一道人影迎面走來,宛如閑庭信步。
白袍老者不由頓住腳步,靜靜打量着來人。
這是個年輕道士,觀其氣機外顯,甚至還有幾分稚嫩,此時迎面走來,神色平靜,威勢内斂,看似平淡之餘,手掌卻按着腰間的劍柄,從未放開。
這是白虹仙劍,曾經是他的佩劍。
白袍老者停下腳步,沒有繼續登山。
但是山上的道士,卻依然往山下走來。
與此同時,寶壽道長也在打量着這個白袍老者,氣機虛實難辨,幽深莫測!
縱然是以寶壽道長如今的修爲,若是閉上雙目,沒有刻意探知,甚至都可能會将這白袍老者的存在忽略過去。
“老爺……我回來啦……”
小熊仔屁颠屁颠地跑過來,十分歡快,正要抱住寶壽道長的膝蓋,就被寶壽道長擡腳踢翻,滾了十幾圈出去,然後摸着腦袋上的獨角,一臉無辜地抖了抖滿身灰塵,拍了拍小屁股,不以爲然。
“……”
白袍老者見狀,神色複雜。
寶壽道長靜靜看着這個白袍老者,握緊了白虹仙劍。
眼前這白袍老者氣息虛幻,可謂深邃如淵,連氣機都難以探明,更難以辨明來意的善惡。
“老爺子來到豐源山,是來福澤後輩子孫的?”
寶壽道長忽然開口,語氣複雜,歎了一聲,問道:“還是來裝點宗派門面的?”
白袍老者怔了下,說道:“裝點宗派門面,不也是福澤後輩子孫?這其中有什麽差别嗎?”
寶壽道長平靜道:“從本質上來說,沒有差别。”
白袍老者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而就在這時,小熊崽子悄悄上前,扯着寶壽道長的褲腿,小聲說道:“老爺啊,你别看這位老爺子穿得寒酸,他可賊有錢了,他手裏至少還有九箱财寶……”
寶壽道長一向淡泊名利,聽得這話,依然神色平靜。
然而白袍老者似乎想到了什麽,手裏取出九個盒子,反手傾倒下來,嘩啦啦堆成九座小山。
“……”
淡泊名利的寶壽道長,眼神微凝,頓感口幹舌燥。
小熊仔心中一顫,手上用力,一不小心把寶壽道長的褲腿給扯破了。
“敗家玩意兒!”寶壽道長将它提起來,噼裏啪啦就是一頓揍,怒道:“這是剛換的道袍,賊老貴了……”
“不敢了……不敢了……”小熊仔嗷嗷亂叫。
“别打了,别打了。”
白袍老者有些心疼,連忙擡手,說道:“好歹是自家養的熊……”
寶壽道長随手将小熊仔一抛,才重新看向這白袍老者。
而白袍老者指着九堆财寶,撫須說道:“掌教覺得如何?”
寶壽道長施了一禮,正色道:“白虹觀第五代觀主寶壽,拜見初代祖師!”
小熊崽子如遭雷擊,一臉茫然,看了看寶壽道長,又看了看白袍老者,驚異道:“這老爺子是咱們道觀的祖師?”
小熊仔顯得萬分驚異,但目光掃過那九堆财寶,隐約有些恍然大悟。
而寶壽道長伸手又将它拍翻,說道:“你與祖師同行一路,竟然不知祖師身份,成何體統?還不回去面壁思過?”
小熊仔哦了一聲,又朝着白袍老者看了一眼,不敢說話,屁颠屁颠又上山去了。
寶壽道長重新看向白袍老者,此時他的手已經從劍柄之上放開。
這位死而複生的初代老祖,氣息虛幻,實在捉摸不定,但初代祖師傾倒了這九箱财寶之後,寶壽道長便能知曉,老祖歸返山門,是爲福澤後輩子孫的!
這跟财寶多少沒有關系,甚至跟财寶本身也沒有關系,這僅僅是表明初代老祖心意的舉動而已!
“老夫在大周皇陵之中蘇醒,掙脫了陣法之後,入世探查各方消息,便聽聞我白虹觀當代掌教年僅二十,但卻已經是舉世無敵……”
初代祖師感歎道:“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寶壽道長笑了一聲,說道:“祖師謬贊了。”
他微微側身,往後一引,便将這位白虹觀的初代祖師迎上山門來。
對于這位初代祖師而言,如今的白虹觀與他記憶之中的白虹觀全然不同。
原先的白虹觀,位于大周王朝境内某處靈山寶地,由大周王朝耗費巨資建造而成,然而……三代祖師逃出大周王朝,來到了大夏王朝,選定了豐源山所在,定下了新的白虹觀。
“此地靈山寶地,選址不錯,如今道觀重建,規模亦是不小……”
初代祖師登山來,稍有遲疑,說道:“但掌教不覺得,材料稍次了一些?”
寶壽道長笑了一聲,指向舊觀之後,說道:“後方有煉器寶鼎,弟子請動了九霄仙宗的高徒,煉制靈材磚石,已算堅不可摧,除此之外……”
他伸手一翻,隻見手中一頭石獅,巴掌大小,栩栩如生。
而就見寶壽道長往前一抛,石獅迎風漲大,化作一方山丘般大小,鎮于豐源山之前。
“類似于這樣的材料,今後不會稀少。”
“……”
初代祖師看着那石獅,神色異樣,過得片刻,才收回目光,應道:“若真是如此,那麽我白虹觀的山門,必然是世間最爲絕頂的所在!”
就在這時,道觀門前傳來痛哭之色。
赫然是工具甲見得熊小爺歸來,喜極而泣,萬般歡喜,禁不住心中悲傷宣洩,嚎啕大哭。
初代祖師見狀,心中覺得這一代白虹觀的氛圍甚好,又想起眼前這年輕道士喜歡欺負那小熊崽子,心中不由心疼,便想要開口勸上兩句。
然而還不等初代祖師開口,便聽得白虹觀門前的慘叫聲更劇烈了。
初代祖師偏頭看去,就見在道觀門前,小熊仔揮舞着小熊掌,噼裏啪啦将那穿山甲一頓亂揍。
“……”
初代祖師當即又沉默了下來,半晌無言。
就在當夜,寶壽道長吩咐焦鶴等人,籌備宴席,爲初代祖師接風洗塵。
與此同時,焦鶴也彙報了一番關于此次所獲。
南景侯進犯皇宮,将半數宮殿打成了廢墟,而拆卸下來的材料,能用上的卻也不多,因而獲益不大。
大夏王朝籌劃六十年,耗資無數,動用大量材料,建造各地祭壇,來引動道果碎片……六十年間,國庫虧空,材料稀缺!
對于大夏王朝而言,無論付出多麽巨大的代價,隻要招來道果碎片,造就當代神皇,那麽大夏王朝便将鎮壓當世!
非但可以鎮壓大夏王朝之内的所有勢力,更可以橫掃中元境,吞并大周而壯大,且繼續擴展,兵指古墟!
但是大夏皇帝隕落了,一切謀劃皆成空談,大夏王朝隻剩下了一個爛攤子,虧空了無數。
“也就是說,貧道打生打死,結果連之前付了錢的材料都拿不回來了?”寶壽道長惱怒道:“堂堂大夏王朝,竟然虧空成這個樣子,簡直荒唐到了極點!”
“大夏王朝爲了籌劃道果之事,确實是傾力而爲,耗盡了一切底蘊!”焦鶴苦笑了一聲,說道:“據說三大仙宗、十二道派等勢力,甚至已經取出自家宗派的寶庫材料,助大夏王朝重建中州……”
過往的大夏皇室,至高無上,淩駕于任何勢力之上!
無論是三大仙宗,還是十二道派,無不是生存于大夏王朝疆域之内!
但是如今,大夏皇室已經不再至高無上,朝堂之上的權勢絕大部分已經被各方勢力瓜分……從此之後,大夏王朝,不再是皇室爲主,今後任何事情,也不再是皇帝可以一言定事,需要讓各方勢力扶持起來的文武百官,共同協商,才準許行事!
“貧道在前拼殺,好不容易打死了大夏皇帝,倒是讓他們得益無窮!”寶壽道長忽然笑了聲,眼神平淡。
“朝廷目前已經答應,在三年之内,還清十倍材料!”焦鶴出聲說道:“這是三大仙宗在背後的決議,他們也不敢讓老爺吃虧!除此之外,朝廷已經默許,白虹道君祖師可以傳揚于大夏境内任何地界,視作正神拜祭!如此一來,大夏王朝的黎民百姓,都可以拜祭白虹道君祖師,興我白虹觀功德香火願力,絕不會遜色于國運正神!”
“這樣倒還是不錯。”寶壽道長面色稍有緩和,略微點頭。
“眼下整個中州,都在感念道君救命恩德,唾棄先皇昏庸無德!”焦鶴低聲說道:“除此之外,邊境二十八城軍民,據說連同大周之中,都開始傳揚我白虹觀之名……”
“關于這點,貧道已經知曉。”
寶壽道長早已察覺到洶湧澎湃的功德香火願力,讓他心中頗爲滿意。
想要從神庭的虛空殿宇之中換取材料,不單是需要世間修行者的生機烙印,也需要相應的功德香火願力,而以如今積蓄的功德願力,可以支撐着換取神庭虛空殿宇之中的三座偏殿……前提是斬殺足夠的修行者,掠奪其生機烙印!
正在他與焦鶴在房中談話的時候,便聽得外邊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大呼小叫地道:“怎麽才這麽一點兒物事?大夏王朝怎麽窮成這個鬼樣子?是不是你們都沒搜刮幹淨,讓别家的人給搜刮了?小爺我不該去追南景侯的,之前就是放不下京城的事,果然現在就連湯水都沒有喝着,實在太氣熊了!”
“還有這個鼎,怎麽烏漆嘛黑的,是誰拿回來的?也太沒眼力勁了,怎麽不拿金銀珠寶,光顧着拿這些玩意兒了?簡直是真蠢!”
“……”
焦鶴在房中,神色古怪。
寶壽道長深吸口氣,握緊了拳掌,準備推門而出,将那小熊崽子暴打一頓。
但就在這時,門外卻傳來一個蒼老聲音。
“這個劍鼎,老夫好像認識。”
初代祖師微微撫須,說道:“這應該是劍鼎,從上面的手筆來看,應是創造神庭的初代神皇所煉制而成!老夫記得這劍鼎應該是有配套的陣法,隻要陣法布置得當,它可以自行煉制法劍,甚至可以煉制仙劍……”
“煉制仙劍?”小熊仔驚呼道:“這麽厲害?”
“煉制仙劍也不是那般簡單的。”初代祖師笑了一聲,說道:“不過這劍鼎被單獨取出來了,想必陣法已經毀了,可惜豐源山沒有地煞火脈,否則老夫倒是可以嘗試布陣,讓劍鼎運轉……隻要源源不斷投入材料,就可以不斷煉制出法劍來!”
“祖師懂得劍鼎的陣法?”寶壽道長忽然推門出來,露出異色。
“早年翻閱古籍得知的。”初代祖師笑着說道:“老夫對于陣法與煉器之道,也算通曉一二,造詣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布置劍鼎之外的陣法,倒是足夠了的!隻是……沒有地煞火脈,陣法是不能奏效的。”
“可惜了……”寶壽道長不由遺憾。
“确實可惜。”初代祖師輕歎一聲,說道:“幽冥鎮獄神已經蘇醒了,否則老夫可以親自去古墟的仙神墳冢走上一趟!昔年有一尊神靈,從火焰之中誕生,隕落在了其中,隻要得到它的骸骨,埋于山中,加以催動,可以造就出地煞火脈的效果……”
“地煞火脈,可否造就?”寶壽道長怔了一下。
“要以它的骸骨,造就地煞火脈,須得三五百年的光景。”初代祖師微微搖頭,說道:“就算得了它的骸骨,目前也隻能以陣法催動,而不能成爲真正的地煞火脈!”
“卻也未必……”寶壽道長想着,他本身具有混沌珠,如今地基已成,可以将整個真玄山脈都納入自身掌控之中,随時調動變化,加快成熟,在前一次他埋入了赤焰山妖的核心,還有兩枚玄元龍鼎珠,便有諸般妙用!
“幽冥鎮獄神已經蘇醒,古墟之中的仙神墳冢,定然在它的着重關注之内。”初代祖師緩緩說道:“不管怎麽說,已經沒有希望取得火神的骸骨了。”
“……”
寶壽道長沒有繼續開口。
此時他的化身,已經進入了仙神墳冢之中。
而且當時他的化身在仙神墳冢之前,也在幽冥鎮獄神的面前,此後這一尊真神自行退去,似乎沒有阻攔他去探查仙神墳冢的意思?
“老祖知曉仙神墳冢之中,關于火神埋葬之地的确切位置嗎?”寶壽道長思索片刻,才忽然問道。
“這倒是知曉的,在兩千八百年前,老夫……”初代祖師停頓了下,又咳了聲,神色有異,尴尬地說道:“老夫查知,在兩千八百年前,曾經有人踏足其中,并安然脫身,事後編寫了關于其中的古籍。”
“那麽古籍呢?”寶壽道長問道。
“已經被毀掉了。”初代祖師深吸口氣,才面不改色,接着說道:“不過老夫早已經背下來,你有什麽想要問的,老夫皆可爲你解答!”
“那就請祖師爲弟子解答關于仙神墳冢之中的所有一切。”
寶壽道長這樣說來,靜靜看着這位初代祖師。
陽神境巅峰的強者,哪怕達到了僞仙境,最高也不過能存世千年……神庭曆代的神皇,最高達到了一千六百多年,已經打破了世間有史以來的記載!
可是白虹觀這位初代祖師,在兩千八百年前,就進入了仙神墳冢?
就算初代祖師跟自己一樣驚才絕豔,二十歲就強大到這般地步,那這麽說來,他至少也是兩千八百多歲了?
“你打算去探仙神墳冢?”初代祖師沉吟着道。
“不瞞祖師,弟子已經有一具化身,踏足了古墟之中的仙神墳冢。”寶壽道長這般說道。
“白虹觀什麽時候有了化身之法的傳承?”初代祖師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問,反而露出頗爲古怪的神色,說道:“幽冥鎮獄神沒有阻攔你?”
“弟子算是當着它的面,進的仙神墳冢。”寶壽道長應道。
“這……”初代祖師更是驚異,但想了一想,說道:“若是如此,你須得更加小心謹慎,老夫一直懷疑仙神墳冢之中,有着連合道的真仙都萬分看重,但是又充滿忌憚的某種危險物事!原本老夫此次蘇醒,是想要去古墟再探一探,解析一些心中的迷惑,可惜被大周太祖的陣法困住,蘇醒之後也沒能盡快掙脫,直到近日才勉強脫困,可是眼下幽冥鎮獄神也已經蘇醒,老夫去不得古墟了……”
“等等……”
寶壽道長聽到這裏,忽然一怔,說道:“祖師不是近期蘇醒的,而是前段時日蘇醒的?”
此前大夏皇帝招來初代神皇的道果碎片,達到了陽神巅峰之上的修爲,引動了各方風雲,而此後他一劍斬滅了道果碎片,更是驚動天地大道!
此後八境神魔複蘇、如古墟的幽冥鎮獄神、如南荒的祖龍、如北海的玄冥大帝等等傳說之中的古老仙神存在,都在無盡虛空之中被驚醒。
但是如今初代祖師的意思是,他早已醒來,而并非近期被驚動?
不是大夏皇帝召出道果的原因?也不是他寶壽道長斬碎道果碎片的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