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裏,費純對面坐着三人,衣服顔色一黑一白一紅。
黑衣服是國安院的,白衣服是督察院的,紅衣服那位直接是大理寺卿。
“這是三堂會審呢?”費純哭笑不得。
傳統的三堂會審,是督察院、刑部、大理寺,今天刑部的官員沒來。
國安院掌院黃遵度問道:“費閣老,得罪了,我們也是奉皇命辦事。你跟蕭起鳳是什麽關系?”
費純回答:“在廬陵縣時,我跟他是鄰居。他那渾家,常到我家做客,哄得我母親開心,便認了義父義母。當時蕭起鳳也偶爾來我家,與我喝幾兩小酒,私交還算比較不錯。後來他調去廣東,接着輾轉各地爲官,也就沒什麽聯系了。直到他調任回京,這才偶爾來往。”
“他能升遷迅速,跟你有關聯嗎?”黃遵度問道。
費純說道:“或許有,但我沒開過口,可能是吏部官員誤會了。畢竟我母親出門,蕭家娘子時常跟随左右,有些人看在眼裏未免會多想。”
黃遵度直接問:“你收過他的銀子嗎?或者是其他禮物。”
“我是國公,陛下賞賜了鹽店和礦山。我多次立功,礦山就有三座,伱覺得我會缺錢嗎?”費純反問道,“我丁憂之前,都已經是次輔了。若非回家守孝,我現在是當朝首輔,也算是位極人臣吧?我官職做到頭了,又是公爵,還不缺錢,我犯得着收他的賄賂?我又不是傻子,丢西瓜撿芝麻的事情不做。”
黃遵度又問:“你的母親、妻子和兒女,有沒有收受蕭家賄賂?”
費純糾正道:“那不叫賄賂,隻是禮尚往來。收禮了,也回禮了,而且不是什麽貴重物品。真要有貴重物品,我肯定攔着,我家裏不缺那點錢。”
黃遵度左右看看,旁邊兩位沒說話,似乎也不知道該怎麽審。
費純突然感慨道:“諸位老兄,别看我娘每次出門,都穿金戴銀很招搖,她其實節儉得很。我娘的頭冠和墜子,大部分飾品都是珍珠做的。不是南珠(合浦珠),不是北珠(東珠),也不是東西南洋珠,全是江南的湖珠!隻有那顆最大的,是皇帝賞賜的金珠。她就好個面子而已。”
就市面價格而言,合浦珍珠最貴,東北珍珠次之,南洋珍珠再次,西洋珍珠再次,最差的是東洋珍珠。
這些珍珠以下,還有江南的湖珠。
啥是湖珠?
太湖周邊人工養殖的淡水珍珠。
北宋的時候,太湖就有人工珍珠了。南宋時還出現佛像珠,就是用鉛或錫,雕刻成佛像,塞進珍珠貝裏,兩三年後取出,就是栩栩如生的佛像珍珠。
三位審訊官,不由面面相觑,他們還沒真想到,費純的母親會佩戴廉價珍珠。
費純繼續說:“我娘這麽多年,也沒脫去小家子氣。除了湖珠之外,她的首飾多爲翡翠。對外宣稱皇帝喜歡翡翠,她跟皇帝一個喜好。其實是翡翠比紅藍寶石便宜,戴出去還不會跌面子。陛下的脾氣她知道,加之我經常講曆代開國功臣的下場,我官做得越大,她膽子就越小,她哪敢收受别人賄賂?”
“你三弟是怎麽回事?”黃遵度問道。
費純的三弟年齡不大,是他爹媽到廬陵縣之後生的,比太子爺趙匡桓還要小一歲。
費純歎息道:“我三弟學習不好,沒有考上大學,又整天想着做官。他考金陵府吏員,我确實打過招呼。他從吏員升爲九品官,我也暗中出力了。說我徇私舞弊,我認罪,随便你們吧。”
“他拿了蕭起鳳的銀子,足足三萬兩。”黃遵度說。
“什麽?”費純驚得站起來。
黃遵度詳細說道:“他到山東做小官,帶去了幾個中學同窗。拿着蕭起鳳給的銀子,跟人合夥做海貿生意。他有官身,不好直接出面,隻暗中拿幹股紅利,專跑登州到旅順、朝鮮的航道。而且,還打着你的招牌,跟旅順做官方生意。”
“王八蛋!”費純氣得拍桌子。
費純家裏不缺錢,而且母親最溺愛的就是老三,便是留在家裏當豬養也過得滋潤。這混蛋,居然收受賄賂做本錢,還打着閣老的招牌接官方單子。
腦子裏裝的都是屎嗎?
黃遵度繼續說:“對了,你三弟參股的商社,一兩銀子的關稅都不交。他沒有穩定的貨源,也是打着你的招牌,強迫供貨商低價賣棉布給他。這些事情,都是廉政官在登州市舶司查出來的。”
就算曹本淑在上海沒有進展,山東那邊也會查出蕭起鳳。
實在是費純三弟的公司,賬目混亂得太過醒目。一群年輕人也都慫得很,被廉政官稍微恐吓,就驚得什麽都招出來了,連帶着收受蕭起鳳的髒銀都往外說。
費純緩緩坐下,靠在椅背上說:“我想見陛下。”
“我去請示。”黃遵度道。
……
禦花園。
趙瀚笑問:“國安院沒打你吧?”
“沒有,說話挺客氣的。”費純回答。
趙瀚隐去笑容,看着風吹湖面,喃喃自語道:“這次的案子很大,或許早就該徹查市舶司了。”
費純說:“隻查市舶司,肯定查不出來,市舶司賬目年年都要審查的。”
“也對。”趙瀚點頭。
這會兒又沒電子賬目,不可能每年比對各個公司的交易細節。全國的公司那麽多,如果每年都大規模對賬,根本養不起那麽多審查官吏。
朝廷就算将此定爲常例,也頂多兩三年清查一次,而且每次隻能抽查某個港口。
費純說道:“臣的罪名,隻有違規讓金陵府尹,招收我三弟爲吏員。未滿升遷年限,又把三弟調去山東做九品官。此外,臣沒有做過任何錯事,陛下盡管可以去查證。”
還有一個事情沒說,蕭起鳳打着自己的招牌升遷,費純一直都在假裝不知情。他覺得蕭起鳳能力不錯,而且有清廉之名,樂見其快速升官,可以作爲自己的派系班底。
皇帝不讓拉幫結派,費純也不刻意爲之,但一切能夠“順其自然”。
這種“順其自然”升上來的班底,不止蕭起鳳一個,朝中好些二三品大員,都跟費純有若即若離的關系。
便是一向無私的陳茂生,也有自己的班底。
趙瀚問道:“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費純跪下說:“請陛下饒我三弟一條狗命,也不要流放西藏和黑龍江,流放去海外最好。至于臣本人,任憑陛下處罰。”
“好,就順了你的心意,将你三弟流放去海外,”趙瀚居然一口答應了,“大洋之中,有一群島,島上多檀木,吾已命名爲檀州。你三弟便帶着妻兒去檀州吧。”
“檀州?”
費純聽了一臉懵逼,他在丁憂期間,完全不知道夏威夷的消息。
這個年代,流放西藏、黑龍江更好,還是流放夏威夷更高?似乎很難說得清楚,夏威夷肯定更舒服,但半路上極有可能翻船死掉。而且,一旦去了夏威夷,這輩子都别想回來了。
趙瀚叫人拿來最新版的地球儀,往太平洋中心一指。
費純直接無語,半天說不出話來。
趙瀚又說:“你的國公沒了,加官和散階也沒了。丁憂期滿,從東閣大學士做起吧。”
“謝陛下恩典!”費純再次跪拜。
不要覺得這是高拿輕放,趙瀚對費純的處罰非常重。
爵位一撸到底,加官一撸到底,散階一撸到底,隻剩本職品級還保留着。
就費純的内閣排位,守喪期滿之後,可以直接回來做首輔,現任首輔必須讓出位子。但皇帝讓他做東閣大學士,雖然還是閣臣,卻屬于最低等的閣臣,有可能熬到死也做不了首輔。
政治生命,已經完蛋一半。
趙瀚也不知是敲打,還是在安慰:“你也不必難過,被收回國公爵位的,這次不止你一個。”
“還有人?”費純驚道。
“鄭家啊!”趙瀚歎息道。
上海和登州,查出蕭起鳳這條大魚。
而在福建,查到鄭家在夥同海軍搞走私!
趙瀚說道:“海軍今後一律不許經商,否則不知還要鬧出什麽亂子。”
……
福州。
鄭芝龍已經不住老家大宅了,在福州置辦了豪宅。他啥事兒都不管,整天享着清福,把一切生意都交給兄弟子侄。
這天,鄭芝龍正在聽戲,戲班子是家養的。
他渾身穿着雲錦,頭巾綴着南洋金珠,手上戴着和田玉大扳指。聽戲的時候,美婢還在喂葡萄,這葡萄是北方運來的,全程用冰塊冷藏在箱子裏。
“老爺,天使來了!”
鄭芝龍渾身一哆嗦,連忙站起來。
朝廷派了欽差查案,而且查到鄭家頭上,這些事情鄭芝龍都知道。
但他隻能假裝不知,該聽戲聽戲,就連家門都不敢出,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鄭家在夥同海軍走私,鄭芝龍是知情的,他的态度是不鼓勵、不反對、不過問。
“拜見天使!”鄭芝龍恭恭敬敬出去迎接。
負責傳旨的行人,拿出一方印玺,又拿出一份聖旨。
鄭芝龍看着那印玺就呆了,公爵印玺是金印,眼前卻是一方鐵印。
一等公爵,直接降級爲三等男爵,沒把爵位撸光算給他面子。
而且爵号也諷刺,叫做“守法男”。
鄭芝龍雙手顫抖着接旨,問道:“我那些兄弟侄兒……”
行人回答:“一切爵位,全部收回。該殺頭殺頭,該流放流放。鄭家的商船,交出一半充公,再罰銀一百萬兩。若現銀不夠罰,就抵押商鋪或商船拿去拍賣。”
鄭芝龍眼神呆滞,差點當場暈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