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阮氏悍然出兵,是各種因素共同導緻的結果,并非阮福瀕一拍腦袋就決定的。
第一,中國出兵滅了鄭氏,又出錢買下占城,對阮氏形成南北包夾。遲早有一天,中國是要打過來的,阮氏若想長久存活,必須尋找機會跳反。
第二,中國在廣南省土地改革,越族士紳煽動農民造反。事後,大量越族士紳投奔阮氏,許多還帶着錢财和人口。
這些家夥,被安置去拓土開荒,有的還被阮氏任命官職。他們到處宣揚中國的殘暴,說隻要中國軍隊打過來,就會沒收所有士紳的土地。阮氏治下的士紳,人人驚恐不安,不斷慫恿阮主練兵抗中。
第三,錢财!
阮氏的地盤很小,且人口不足,山區、沼澤、紅樹林都無力開發。真正的經濟支柱,來自于對外貿易。
說實話,阮氏對中國商人,那是非常優待的,甚至稱得上有意扶持。
中國商船抵達順化,入港稅3000缗,離港稅300缗。福建船受到照顧,入港稅2000缗,出港稅200缗。海南島的船隻,入港稅500缗,出港稅50缗。(海南船的排水量相對較小)
歐洲商船,入港稅8000缗,出港稅800缗。
日本商船,入港稅4000缗,出港稅400缗。
這還隻是進出港稅收,個别種類貨物,還要額外收取關稅,漢人商賈也有優惠。
如此就導緻華商勢力,幾乎對阮氏貿易形成半壟斷地位。
中國攻滅北方的鄭氏政權,把壟斷鄭氏貿易的荷蘭人趕走,接着又出錢買下了占城地區。爲了吸引海商、繁榮港口,各種關稅都有所下調,這種關稅折扣十年有效。
在阮氏做生意的華商,紛紛跑去開拓業務,阮氏地盤的貿易量迅速下滑。繼續留在這裏做生意的商賈,也因爲商業成本更高,不斷請求阮主下調關稅。
一方面厲兵秣馬防備中國,一方面關稅收入瘋狂下滑,阮氏政權的财政已經快崩了。
要麽裁軍等死,要麽奮起一搏!
正好聽說廣南省的軍隊調走,似乎是要去打緬甸。阮福瀕在大臣和士紳的唆使下,終于決定冒險出兵。
他不敢往北邊打,因爲有橫山和江水阻隔,而且搞不清楚廣南省留了多少兵。于是向南攻打占城的賓童龍,那裏隻有500大同軍駐防,隻要打下這裏,就能吞并占城。既可以搶掠财貨,又可以擴張地盤,還能收下賓童龍這座貿易大港。
同時,還不怕中國朝廷出兵報複,因爲隻要拖到三四月份,就是越南南部的雨季和熱季。
阮福瀕親率四萬大軍,海陸并進殺向賓童龍。
算上民夫,号稱有二十萬。
更扯淡的是,他冒險跟中國開戰,卻不敢得罪中國商人。因爲中國海商,是阮氏政權的财神爺,阮福瀕敢對商賈下手,既得利益者們就要叛亂了。
當楊展在蒲甘城決戰時,阮氏大軍已經包圍賓童龍。
賓童龍原有的城牆又矮又小,五百大同軍來了之後,直接在城外另築城堡。
城堡雖小,卻有五面城牆,五個轉角都是棱堡。棱堡之外,挖掘深溝,引水做護城河。護城河與城堡之間,還有傾斜的土坡,插滿了帶鐵尖的木樁。
阮福瀕早就打聽清楚了,這裏隻有500守軍,他自負四萬大軍能夠輕松攻破。
大概用了十四天時間,死傷3000多民夫,阮軍順利将護城河填平,因爲這裏的護城河本來就不寬。
随即,阮福瀕派人勸降。
賓童龍守将叫做傅一恭,原本隻是統兵百人的哨長。因爲主動申請調任海外,便官升數級統兵五百,還把妻兒老小也接來定居。
他麾下的軍官,全是巡檢兵或者警察,因爲駐防海外而升官。普通士兵,也沒有上過戰場,是招募農兵編練而成。
放在國内,這樣的部隊,連巡檢兵都打不赢。
面對勸降,傅一恭抄起火铳,瞄準城下喊話之人就開槍。
“砰!”
一槍打歪了,喊話者吓得縮頭便跑。
“哈哈哈哈!”
附近的将士放聲大笑,樂得見到自己的主将吃癟。
傅一恭臭罵道:“笑什麽笑?都給老子好好守着,誰出了差錯就罰他吃屎!”
見勸降不管用,阮福瀕立即下令攻城。
“轟轟轟轟!”
阮軍的攻城部隊,推着攻城器械,躲在厚厚的蒙皮木闆後面前進。推着推着,就不斷有攻城車和雲梯被火炮砸壞,絕大多數的攻城部隊,剛剛靠近護城河便崩潰逃跑。
第一天攻城,阮軍死傷近千。
感覺沖得太慢容易成爲活靶子,而且城堡和護城河間的斜坡,也不利于大型攻城器械前進。于是,阮福瀕改變戰法,讓士兵擡着簡易梯子去攻城,反正城堡的城牆也不高。
阮軍僅有的20多門火炮,也朝着城堡不斷轟擊。
但城堡本來就矮,外面還有斜坡,阮軍的火炮很難打中城牆。
數千阮軍擡着梯子,從各個方向發起沖鋒。這次終于沖過護城河,卻在攀爬五角形斜坡的時候,遭到城堡各處守軍的無死角集火。
斜坡并不陡峭,而且還比較矮,但到處插滿了尖刺木樁。被遲滞前進速度的阮軍,一個又一個倒下,一隊接一隊的潰逃。好不容易有人爬到坡頂,發現斜坡另一側是筆直的,隻能從少有的幾處台階下去。直接跳下去也行,一米多高而已,但下去就不好回來了。
“這棱堡真是利器啊!”傅一恭無限感慨。
來自巡檢和警察部隊的軍官,還有農兵編練的普通士卒,此時已經完全打出信心。甚至在填彈之餘,還有空閑開玩笑,完全把戰鬥當成了打靶訓練。
阮福瀕清點人數,一顆心迅速往下沉。
隻今天的一次進攻,阮軍就陣亡二百餘、受傷四百多。甚至都沒有真正沖到城下!
怎麽辦?
随軍文臣範興勸道:“陛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要不幹脆還是撤軍吧。”
鄭氏被滅,黎皇被廢,阮氏已經登基稱帝了。
阮福瀕憤怒道:“興師而來,死一點人就走,回去怎麽面對朝野上下?”
“不如……”範興看向旁邊的賓童龍城。
這貨的意思很明顯,攻破賓童龍,大掠三日再撤走,回去就說已經攻破賓童龍,好歹能夠保住幾分顔面。
阮福瀕卻猶豫不定,賓童龍城裏,有很多都是商賈及家屬。而這裏的漢人商賈,或多或少,跟順化的商賈有關聯,甚至本身就是一家人。
若把賓童龍大掠三日,殺得血流成河,肯定得罪順化的漢商。
得罪商人不可怕,把商人吓跑了才可怕。一來阮氏财政将迅速崩壞,二來跟漢商做生意的越人士紳要鬧。
阮氏政權的根基,就來自于順化士紳。
甚至,阮氏自己就是順化士紳!
順化士紳,把持着阮氏政權的文武要職。他們不但控制着最肥沃的土地,還壟斷了國内的貿易貨源,每年收購全國的貨物,賣給漢人商賈大賺其财。對那些士紳大族而言,給漢人商賈做貿易,利潤遠遠高于土地收入。
阮福瀕出兵的戰略目标,是趁着熱季、雨季來臨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拿下500大同軍駐守的城堡。然後,吞并整個占城地區,安撫且勾結這裏的漢人商賈。
賓童龍城頭。
占城知縣林士賢望着外面,問道:“阮賊會不會攻這裏?
五百大同軍的宣教長石永,此刻也在賓童龍城,全權指揮這裏的守城部隊。城裏隻有少量的警察,其餘全部都是平民,甚至還有葡萄牙裔平民。
糞便、油脂、木頭等物資,在阮軍抵達之初,就被官府收納管控。
知縣林士賢還承諾,參與守城的平民,包括運送物資的,戰後都能減免稅收。立功者,另有獎賞。
阮軍就算能攻占此城,算上填護城河的時間,也至少要一兩個月才行。而一兩個月,足夠各地援軍抵達,他們已經派船去廣州、巨港、馬六甲、椰城(巴達維亞)求援。
巨港、馬六甲、椰城是肯定沒援兵的,三處各有五百大同軍,必須防備本地叛亂,頂多每城能抽一兩百人。但這三地駐紮的海軍艦船,已經抽調去緬甸戰場,運兵運糧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廣南布政使孫傳庭!
孫傳庭甚至沒有收到求援信,隻從商賈那裏獲知,阮軍跑去打賓童龍了。他立即下令各個州縣,抽調漢人農兵,還有表現良好越族農民,以及一部分廣南巡檢兵。
沿途常平倉,全部打開做軍糧,孫傳庭親率5000農民軍殺向阮氏邊境。
“去填護城河!”
阮福瀕騎虎難下,終于下定決心,管他那麽許多,把賓童龍城打下來再說。進城狠狠搶掠一筆,好歹能收回部分出兵的軍費。
城牆上不斷冒起黑煙,那是知縣在熬制金汁。
這玩意兒可以先熬成固體,真正需要的時候再摻水煮沸。
看着還沒填平的賓童龍護城河,看着怎麽也打不下來的城堡,阮福瀕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幹嘛。
細作傳回的情報,漢人的城堡又矮又小,而且隻有500士兵,按理說應該幾天就打下來啊。
“陛下,不好了,廣……廣平沒了!”
阮福瀕如遭雷亟,不可思議道:“廣平怎麽會沒了?”
“不知道,好像敵人是從海上來的。”信使也是一問三不知。
阮福瀕大吼:“班師回朝,收複廣平!”
廣南省和阮主地盤的交界,彼此都占着關卡和長城(越南人修的矮牆)。中國這邊,隻留了八百大同軍守關,出兵肯定不夠,但防守一兩個月綽綽有餘。
孫傳庭率領5000雜牌軍,浩浩蕩蕩殺向邊境,做出要攻打阮軍關卡的陣仗。
阮軍的駐兵也不多,吓得連忙求援,附近的廣平知府連忙調兵援救。
然後,孫傳庭把雜牌軍留在邊境,自己帶着守關的800大同軍,乘坐廣東海軍的艦船直取廣平府城。
海軍士卒也出兵數百,大概1400兵力,由孫傳庭帶着夜晚奇襲奪城。
這裏兵力空虛,一夜之間,孫傳庭就攻克廣平。
這還不算,孫傳庭把城内的越族全部驅逐,隻留少數漢民和四百士兵守城。然後,搜集船隻運兵運糧,帶着一千士卒奔襲阮軍邊關,打算跟北邊的雜牌部隊一起,南北合擊駐守邊防的阮軍。
就在阮福瀕撤軍之時,孫傳庭已經來到關下,派人喊話道:“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快投降!”
廣平知府阮珣就在這裏,他募兵過來救援邊關,自己的府城卻被奪走。見孫傳庭隻帶了一千人,這位知府對守關将領說:“漢兵人少,我們人多,可順勢殺出去,再回軍奪回廣平府。”
守關将領說道:“我們雖有一萬多兵,但能打的隻有兩千多,其餘都是大人帶來的廣平府軍和義兵……”
“一萬打一千,難道還不能獲勝嗎?”阮珣直接打斷,呵斥道,“漢兵已經繞到我們後面了,若不速速殲滅,京師都有危險。立即出城決戰!”
守關将領欲言又止,隻能硬着頭皮答應。
阮珣不但是文官,而且還是宗室,他的話再離譜也得聽。
而且,也不是沒有獲勝的可能。兩千多阮氏邊軍,全部屬于精銳,甚至還有一千人是火槍手。漢軍再厲害,不也隻有一千人嗎?而且連火炮都沒帶。
這位倒黴的阮軍邊将,留下三千雜牌守城,帶着兩千多精銳和六千雜兵出關列陣。火炮沒帶,得防守邊關,北邊的漢軍有可能趁機攻城。
看着近萬阮軍徐徐列陣,孫傳庭說:“我好多年沒打仗了,不曉得如今的戰法,此戰由你來指揮!”
“是!”
孫大奎的職責是鎮守邊關,半路被孫傳庭帶走,留下副将頂替。
饒了一圈,繞到阮軍的關卡之後。
孫大奎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撤退:“後撤數裏,來時有處谷地更狹窄,敵人兵多,去了那裏就很難展開!”
運糧船隊立即撤退,大同軍士卒也沿河小跑。
阮珣見狀大喊:“全軍追擊,别讓漢賊逃了!”
阮軍邊将着急勸阻:“大人,萬萬不可,莫要中了敵人的埋伏!”
“哪來的埋伏,敵軍就在兩裏地外,派騎兵追上去就殺了!”阮珣怒吼道,他急着奪回廣平府,否則自己就有丢城失地的大罪。
阮軍邊将隻能下令:“騎兵追敵!”
這裏隻有一百多個騎兵,至于騎兵主力和象兵,都帶去圍攻賓童龍了。
“空心陣!”
聽到馬蹄聲傳來,孫大奎連忙下令停止後撤。
當大同軍列陣完畢,阮軍騎兵已經沖到數百米外。
“上刺刀!”
阮軍騎兵沒有遇到過空心陣,覺得自己一個沖鋒,就能把大同軍給沖垮。
這些家夥中途射出一箭,撂倒了幾個大同軍,但更多箭矢被盔甲給防住。廣南省的大同軍,棄用棉甲,改穿鏈甲,雖然防箭效果降低,但勉強還是能扛住馬弓,就算射進去也射得不深。他們頭戴的笠盔,也嵌了鐵皮和鐵片。
“快殺過去!”阮珣催促道。
阮軍邊将也覺得穩了,漢軍肯定被騎兵沖垮,他興奮大呼:“全軍追擊!”
近萬阮軍呼喊着沖鋒,那兩千多精銳,還能勉強保持完整,其餘的雜兵跑起來全亂了。
“砰砰砰砰!”
正面迎擊騎兵的大同士卒,直到15步(30米)距離才開火。
阮軍騎兵人仰馬翻,但也有三分之二沖過去。戰馬見到林立的刺刀陣,自動減速,繞陣而走。走到側面的時候,側面的大同軍,砰砰砰又是一陣發射,這次完全是貼近了開槍。
一百多個阮軍騎兵,在兩次齊射之後,隻剩下二十餘騎狼狽奔逃。
“變陣,填彈,未射擊者站前排!”孫大奎下令。
阮軍邊将看到騎兵崩潰,吓得連忙叫喊:“回來,回來整隊!”
旗令已經不管用了,傳令兵騎馬沖出去,沿途大喊着停止前進。
孫大奎感覺阮軍混亂不堪,不等全軍填好彈藥,便拔刀大呼:“吹沖鋒号!”
在高亢的唢呐聲中,九百多大同士卒,沖向近萬的阮氏部隊。
阮軍剛才全部沖殺追擊,陣型早就亂成了麻花。特别是廣平知府帶來的雜兵,沖得都找不到自己的指揮官了,傳令兵喊了半天也沒啥效果。
他們見大同軍不但沒潰,反而擊敗了騎兵,甚至咆哮着反沖鋒,頓時有大量阮軍轉身逃跑。
兩千多阮軍精銳,本來已經收束住,甚至都快整隊完畢了。卻被幾千雜兵逃跑時,沖得七零八落,當大同軍殺過來,這些精銳也下意識逃跑。
至于那位廣平知府阮珣,早在雜兵逃跑的瞬間,就扔下部隊騎馬開溜。
“不要潰,不要潰,我們人多,我們也有火铳!”阮軍邊将帶着親衛,親自上前約束還沒完全崩掉的精銳部隊。
但即将潰散的部隊,根本無法控制,更何況身邊還有好幾倍的潰兵。
越來越多阮軍精銳,跟着雜兵逃跑。
如此情況,阮軍邊将也溜了,丢下部隊逃往關城。
近萬阮軍,全部潰散,争先恐後沖向關城,在狹窄的城門口自相踩踏。
“砰砰砰砰!”
追上去的大同士卒,朝着人堆開槍,幾乎不會脫靶,外圍潰兵倒下一大片。
阮軍吓得魂飛魄散,不要命的往裏擠,踩踏而死的就幾百上千。
大同軍也不着急近戰,就在外圍填裝彈藥,然後繼續朝着人堆裏放槍。
外圍的潰兵擠不進去,終于有人想着往兩邊逃。兩邊都是陡峭山坡,兵器全部扔掉,沒頭沒腦的往山上爬。
廣平知府阮珣逃得快,此時已經騎馬進城,他慌張大喊:“快關城門!”
“大人,關不上!”
這麽說吧,負責守門的士兵,全都被潰兵給踩死了。
那位倒黴的邊将,此刻騎馬被堵在門洞裏。四面八方全是人,馬兒被激得恐慌嘶鳴,甚至馬蹄都被擠得離開地面。
門外的潰兵,大部分都去爬山了,孫傳庭忍不住喊:“沖過去!”
孫大奎也說:“沖!”
大同軍順勢往城門沖殺,門洞裏依舊還在踩踏,那個倒黴邊将,連人帶馬被踩得不省人事。
這些潰兵逃進關城之後,依舊驚魂未定,下意識的繼續奔跑。一些軍官想要收攏潰兵,但效果糟糕,聚了半天隻聚兵數百,就連之前留在城裏的雜兵也在亂跑。
終于,大同軍追着潰兵進城,各自分成小隊追殺。
他們根據平時的訓練,自動跟身邊的友軍組隊,軍官喊着自己的軍職,職務最高者便是臨時指揮官。
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幾百阮軍,由于分散在各處,很快又被毫無懸念的沖潰。
一直叫嚣的廣平知府阮珣,慌忙整理衣襟,跪伏于孫傳庭面前:“外臣阮珣,叩見天官,天朝皇帝陛下萬歲!”
孫傳庭掃了一眼,面無表情道:“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