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使節團,下榻在倫敦郊外的莊園裏。
這一天,來了兩個年輕人。
他們都騎着馬,腰間挂着長劍。身份似乎是貴族,但又沒帶扈從,衣服雖然不便宜,但又絕對不顯得奢侈。
負責守衛莊園的,是克倫威爾派來的士兵。
一個軍官問道:“你們是什麽人?來這裏做什麽?”
爲首的少年說:“我們來自二十英裏外的鄉下,聽說中國使者到了倫敦,所以我們想要随同去中國遊曆。”
很明顯,兩個年輕人都出自鄉紳階層!
17世紀的法國,社會正在發生劇變,而英國這邊同樣如此。
英國傳統大貴族日趨衰落,開支巨大,揮霍無度,變賣土地,而鄉紳階層則迅速興起。
鄉紳是個統稱,包含男爵、騎士、缙紳(非貴族官員)、紳士(富裕農場主)。
比如英國的下議院,就是鄉紳階層争取成立的。
另外,英國的中産階級也在興起,包括市民、商人和自耕農。
數量龐大的英國新興階層,處于活力澎湃的上升期。他們沒有傳統貴族的腐朽奢靡,相對比較樸素,而且敢拼敢闖,具有朝氣蓬勃的特性。
而仗劍遊曆之風,也在這個時候出現。
大量有了錢的英國鄉紳,支持子孫走出去見世面。
最初的遊曆目标,僅限于意大利地區,去拜訪文藝複興的發源地,後來漸漸擴展到法國、西班牙、荷蘭等地。
遊曆之風盛行以後,英國大貴族也加入進來,導緻遊曆活動逐漸變味了。
這些大貴族家的少爺,出遠門都要前呼後擁,還會帶上家裏的豪華馬車。豪華馬車不止一輛,全部裝船運走,費用極爲驚人。
遊曆的風氣,從17世紀開始,一直刮到19世紀。
這些年輕人都是精英階層,他們見識了各國的情況,也感受到各國的菁華和缺陷。等他們回國繼承家業,就具有了國際化視野,帶領着家族不斷開拓壯大——英國能成爲日不落帝國,跟這群周遊列國的精英不無關系。
“你們等着,我要去通報。”
克倫威爾的士兵,很多都出自中産階級。他們看不慣傳統大貴族,卻對鄉紳階層感到親切,當初革命時也是互相配合。
爲啥說克倫威爾搞的是資産階級革命?因爲新興階層出了大力氣!
不多時,兩個少年受到接見。
一個叫約翰,一個叫托馬斯,極爲普通的名字。前者的父親是鄉下騎士,後者的父親是農場主,都是非常不起眼的出身,因爲社會變革而富裕起來。
少年們站得腰杆直挺,沒啥知識學問,卻帶着一股子銳氣。
張瑞鳳問明他們的身份,也得知了他們的想法,不禁疑惑道:“此去中國,蹈海萬裏,稍不注意就葬身魚腹,你們爲何要千裏迢迢的跟去?”
約翰回答道:“我原本是要去羅馬的,那裏有偉大的思想家和藝術家。父親說,英國太小,男人必須出去開闊眼界。既然是開闊眼界,爲什麽不去更遠的地方?中國的精美商品,已經賣到英國,那麽中國一定很強大。我要去中國遊曆,學會更多的本事,帶領家族奮鬥壯大。我父親現在隻是鄉下騎士,但總有一天,我會成爲真正的貴族,擁有自己的私人大莊園!”
托馬斯則說:“我父親以前是約曼(自耕農),現在已經有了大農場。我在教會學校讀過書,拉丁文也認得一些。因爲跟貴族子弟打架,我被學校開除了。雖然家裏不是很富裕,但父親支持我去遊曆。到了中國,如果錢不夠,我會去做學徒,自己打工賺生活費。等回到英國,我肯定更有本事了。我要把家裏的農場變得更大,如果有機會,我會争取做騎士!”
張瑞鳳頗爲感慨:“少年仗劍遠遊,有古之遺風也。我也是十多歲離家遠遊,跟随父親四處經商。伱們兩個,志向可嘉,比那些大貴族好多了。”
約翰說道:“大貴族都是吸血蟲,是躺在黃金上等死的家夥!”
勤勞可以小富,但隻憑勤勞,絕不可能跨越階層。
像托馬斯的父親,以前隻是個自耕農。靠巴結貴族老爺,才用少量錢财購得土地。而且購買的是公地,行爲極其惡劣:一是在薅國王的羊毛,二是公地上有農民,購地之後直接圈占。一部分農民被逼得無家可歸,一部分農民被留下來做佃戶,這屬于圈地運動的組成部分。
看似質樸銳氣的少年托馬斯,他能夠去中國遊曆,全靠父親雙手沾滿農民的血淚。
張瑞鳳當然不知道這些,他隻覺得兩個少年很有志氣,當即說道:“你們可以随船去中國,并且不收你們的船費。但是,沿途的夥食費用,需要你們自己出錢。到了中國,我會推薦你們到金陵大學讀書,前提是你們要交得起學費。我讓人算一筆賬,幾年下來,在中國所花的銀子,你們心裏要有一個數。”
兩個英國鄉下少年大喜,在獲得跨海遊曆的賬目之後,立即騎馬回家找父母要錢。
花銷極爲昂貴,出身騎士家庭的少年,因爲家裏圈地很多且做生意,還勉強能夠負擔得起。至于農場主家庭出身的托馬斯,别說自費讀大學,就連在中國生活幾年都夠嗆。
但他們還是選擇出海,托馬斯的想法沒變,是去了中國就打工賺錢。
打發走兩個少年,張瑞鳳被祿天香叫去。
祿天香表情嚴肅道:“回航的時候,不能在葡萄牙靠岸,從那裏買的羊種也别要了。剛剛傳來消息,裏斯本爆發天花病。國王的長子和次女,全都染天花病死了。”
“竟有這種事!”張瑞鳳心驚不已。
那位葡萄牙王子,雖然邀請祿天香跳舞,但雙方風俗有異也不算罪過。至于葡萄牙公主,非常文靜漂亮。這才兩三個月不見,居然就被一場瘟疫帶走了。
祿天香又說:“我也不懂治病,你去傳令軍中醫士,檢查随船的全部人員。看誰帶病的,要嚴肅隔離。”
張瑞鳳立即領命,同時又安慰道:“我們離開葡萄牙許久,應該無人染病,否則早就有症狀了。”
“不管如何,先讓醫生去查查,”祿天香說,“還有,歐洲不能多留,誰知天花會不會傳到英國來。”
他們來得早,若晚來十年,倫敦就會爆發鼠疫,直接帶走這裏十分之一的人口。
使節團全員徹查一遍,患病的有不少。但大部分屬于正常病,多爲水土不服,暫時沒有發現瘟疫現象。
主要成員,集體開會。
樊超問道:“羅馬和奧斯曼都還沒去,北歐那邊也沒去,訪問完英國就直接回航?皇命怎麽完成?”
張瑞鳳說:“據傳,整個意大利的大小邦國,都不允許耶稣會的教士登岸。教皇已經跟耶稣會決裂,究其原因,就是耶稣會允許中國信徒祭祖拜孔。我們就算去羅馬,恐怕也見不到教皇。至于奧斯曼,國土雖然挨着波斯,但其首都卻遠在歐洲,而且在跟歐洲各國打海戰。奧斯曼的商船,很少開到南洋,拜不拜訪都無所謂。”
“陛下既然有令,那就得完成,”樊超說道,“這樣吧,我親率船隊,帶着幾個文官,去羅馬和奧斯曼。你們繼續留在英國,最多一個月我就回來。至于荷蘭和北歐,就不用去了。我打聽了一下,英荷兩國還在打仗,繼續往北都不怎麽太平。”
第二天,樊超就帶着艦隊離開,其餘人繼續留在倫敦,等着跟克倫威爾見面。
克倫威爾架子挺大,一直都沒露面。但這事出有因,他要等英荷談判結果,然後再跟中國人談外交事宜。
克倫威爾想幹嘛?
想學當初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在地球儀上畫一條線,從此英國和荷蘭瓜分全球。甚至,英荷兩國合邦,以英國爲主導霸占全球。
雖然異想天開,但這真是克倫威爾的想法,而且談判時明确提出來了。
不管是英國人,還是荷蘭人,都覺得克倫威爾是瘋子。
談判席上,兩國再一次談崩。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克倫威爾解開領口的扣子,問道:“中國人有沒有等得不耐煩?”
蘭白将軍說:“沒有,好吃好喝供着呢。不過他們的艦隊離開了,說是要去拜訪羅馬和奧斯曼。”
克倫威爾說:“中國的實力很強大,在亞洲多次打敗荷蘭。如果荷蘭還不答應談判條件,我們就擺出要跟中國結盟的樣子,把荷蘭在東方的殖民地全部拔掉!”
“恐怕不會吓住荷蘭人,”蘭白将軍說,“雙方彼此都明白,英國快要撐不下去了,荷蘭也快要撐不下去了。荷蘭人就是在拖時間,拖到我們軍費枯竭,然後獲得更有利的談判條件。”
“該死的!”克倫威爾郁悶咒罵。
英國打不下去,是軍費已經打完了,目前正在到處找商人貸款。
荷蘭打不下去,是商人逐利,戰争對經濟破壞太嚴重。荷蘭的阿姆斯特丹,由于被封鎖了幾個月,早就物價暴漲,且東印度公司的貿易陷入萎縮狀态。
蘭白将軍說:“英荷兩國合邦,這個提議太不切實際,我們還是放棄吧,荷蘭是不可能答應的。”
在英國成功驅散議會,讓克倫威爾有些飄了。
他下意識的認爲,英荷合邦可以做到。大家都沒有國王統治,合邦之後,給予荷蘭足夠的自治權,雙方的海外力量也可以聯合。這對荷蘭沒壞處啊,爲啥荷蘭人就不答應呢?
神經病!
不識時務的荷蘭人,讓克倫威爾稍微冷靜下來,他皺眉道:“那就放棄合邦,建立英荷攻守同盟。”
蘭白将軍又說:“讓荷蘭放棄海外利益,這也不切實際。那是一幫商人,阻擋他們的财路,會逼得他們真正拼命。若是逼得狠了,說不定荷蘭商人還會抱團,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四分五裂。”
兩人仔細謀劃,基本确立下一步的談判方案。
無非是要求割讓殖民地,要求荷蘭賠款。還有許多面子條款,比如荷蘭船隻經過英國海域,必須停下來向英國船隻敬禮。
當然,還得繼續獅子大開口,比如逼迫荷蘭承認《航海條例》。
接下來的談判過程,氣氛明顯緩和得多,談判成功隻剩時間問題。
在這種情況下,克倫威爾終于跟中國使團見面。爲了表示誠意,親自去莊園拜訪,不過由于财政緊張,沒帶什麽像樣的見面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