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浮宮。
祿天香和張瑞鳳走進房間,就看到法國佬全部一臉嚴肅,而且隐約透出幾分憤怒情緒。
出什麽事兒了?
“諸位請坐吧。”
安妮王太後待中國使節坐下,才問道:“貴使還要去英國嗎?”
祿天香點頭說:“要去一趟的。沿途出使各國,這是我國皇帝的命令。”
首相馬薩林說道:“就在昨天,篡逆者克倫威爾派來使者,宣布明年初正式擔任英國的護國主。他重新制定了英國憲法,議會的權力将移交到他一個人身上。他發起叛亂已經極不應該,殺死國王更是兇惡至極。即便英國國王是暴君,殺死國王之後,也該擁立貴族繼位。”
“而現在,英國不僅沒了國王,就連議會也被驅散。他的一切做法都沒有依據,他破壞了傳統、法理和規則!法國不會承認克倫威爾,也希望中國使者不要前往英國訪問!”
好幾個月前,克倫威爾就驅散了長期國會,卻又沒有把國會完全解散。
國會的議員們,隻是不能做主了。但國會整體框架還保留着,受命跟荷蘭展開外交談判,協助克倫威爾制定新憲法等等。
英荷戰争還沒打完,談判就早已經開始。
議會方面談得一塌糊塗,克倫威爾終于受不了,幹脆把議會給徹底撸掉,親自出面去跟荷蘭人商談。新憲法也是如此,他讓心腹愛将來主持編訂,否則議員們磨磨蹭蹭不知拖到什麽時候。
這半年多的時間,如果放在中國,可以理解爲“禅讓準備期”。
中國獨裁者篡權,需要三請三辭再禅位。而克倫威爾篡權,需要修改英國憲法,由議會來移交國家大權,如此他才能确立自己的法統。
議會當然不甘心,但又熬不過,隻能選擇妥協。
克倫威爾同樣也得妥協,不能把議員往死裏逼,否則鬧起來不好看。因此,重新制定的英國憲法,保留了貴族和大商人的許多利益,又限制了克倫威爾的一些權力。
期間,克倫威爾還拉攏、分化、恐吓,通過“善待保王黨”等手段,做出一副要擁立新王的樣子,吓得議員們趕緊表示萬事好商量。
兔死狐悲!
克倫威爾即将獨裁的消息,徹底把法國王室給激怒了。昨天收到消息,今天就把中國使者請來,開門見山的表明态度,希望中國不要承認克倫威爾的統治。
張瑞鳳感受到這種态度,當即順着話頭譴責:“中國有一本古書,叫《老子想爾注》。書中有句話,是‘國不可一日無君’。一個國家,沒有君王怎麽能行呢?中國又有古話,叫‘名不正,則言不順’。那克倫威爾自稱護國主,既不是君主,也不是臣子。君不君,臣不臣,這算什麽?簡直莫名其妙!”
路易十四拍手贊道:“中國賢者的智慧,果然是非凡的。就是這個道理,護國主既不是君王,也不是貴族和大臣,根本就沒有法統可言。”
《老子想爾注》一書,是對《道德經》的注釋,據傳作者爲張道陵。
說實話,這本書寫得一般般。在個别地方,竟把《道德經》注釋出儒家味道。
這種注釋方法,有可能是故意的,因爲《老子想爾注》屬于道教經典(不是道家)。既然建立了教派,就得有組織構架,還得迎合當時的統治者。借用儒家的忠君思想,可以引導教徒忠于道教領袖,又能夠獲得朝廷君臣的認可,還能吸引更多的讀書人信教。
安妮王太後對馬薩林說:“讓商人從中國買到這本書,再把它翻譯爲法文,交給法蘭西學術院研究。特别是‘國家不可一日沒有君王’這段,必須大力宣揚,讓那些叛亂者都看看!”
“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段可太行了,注釋時完全扭曲老子的思想!
“将欲取天下而爲之”此段,老子的關鍵在“爲”字,可以理解爲霸占、玩弄、控制等等。
意思是國家權柄是很神妙的玩意兒,治理天下必須小心翼翼,必須因勢利導、自然而爲。用粗暴強硬手段治理天下,注定了會失敗,甚至有可能失去對國家的掌控。
《老子想爾注》的注解卻是:天下乃神器,皇帝受天命而得之。想要造反奪取神器的,都是不自量力的狂妄之徒。造反弑君,違背天道。沒有獲得天命認可,就算做了皇帝也會完蛋。皇帝行仁政,天命會眷顧。皇帝行惡政,會給自己招來禍事。
是不是儒家那一套?
法蘭西學術院在研究《老子想爾注》的時候,肯定會搞換皮操作,把“上天”理解爲“耶稣”。用中國道教經典,闡述歐洲君權神授,如此來鞏固國王的統治。
很有意思,法國亂黨在中國書籍裏找造反理論,法國王室也在中國書籍裏找正統性。
其實就一個想法:你們看看,就連中國書籍,都是支持我的!我對了,你們錯了,你們該聽我的話。
馬薩林起身領命:“這個事情,可以交給東印度公司。他們的商船,每年都要去萬丹。如果萬丹找不到這本書,可以拜托萬丹的中國商人,從中國本土帶幾本過去。”
拉近雙方的認同感之後,張瑞鳳才繼續說:“雖然克倫威爾的做法是不正确的,但身爲中國使節,我們必須履行皇命。英國倫敦,我們肯定要去拜訪。至于是否承認克倫威爾的統治,這需要回國請示皇帝陛下,我們不能擅自做主。”
安妮王太後贊許道:“這是應該的。伱們對中國皇帝很忠誠,做大臣的就該這樣。官員的一切行爲,都必須獲得君主認可。像克倫威爾那樣,就是亂臣賊子,他應該被吊死在倫敦街頭!”
“太後真是睿智!”張瑞鳳拍馬屁說。
安妮王太後聽了更高興,不再阻撓中國使團去倫敦訪問。
張瑞鳳見對方面露笑意,心裏總算松了一口氣。如果不說服法國太後,就執意跑去倫敦,在巴黎的外交成果将付諸東流。
又安排了一場盛大的送行宴會,中國使節團終于動身離開。
路易十四依依不舍,親自乘坐馬車,把他們送到塞納河碼頭。這貨拉着張瑞鳳的手,又看向祿天香:“母親改變了主意,她要派遣一批學者和藝術家,跟随中國船隊前往東方。學者們将學習中國書籍,比如那本《老子想爾注》。藝術家将會學習中國的建築、雕塑、繪畫,等這些藝術家回來,我要建造一個中式風格的宮殿!”
其實,路易十四還想求娶中國公主,但這種話他不敢公然說出來。
天主孝子法蘭西,可不是衰落的葡萄牙。
身爲法國國王,身爲虔誠信徒,他不能跟異教徒結婚。
葡萄牙則沒那麽多考慮,因爲本來就跟羅馬教廷鬧翻了。
耶稣會涉嫌曲解教義,想把《聖經》跟四書五經融合,這事兒把羅馬教皇往死裏得罪。葡萄牙複國之時,宗教裁判所反對若昂四世,隻有耶稣會支持若昂四世複國。
如此,若昂四世就站在耶稣會那邊,教皇已經将他恨到骨子裏,十多年來拒絕接見葡萄牙使者,也不承認若昂四世對葡萄牙的統治。
既然跟教皇鬧翻,那跟異教徒聯姻就無所謂了——主要還是想借助中國力量,确保葡萄牙的印度殖民地。遇到荷蘭攻擊,關鍵時刻能請求中國幫忙,陪嫁殖民港口也是爲了這個。
路易十四讓侍衛過來,每個侍衛都手捧盒子:“這些禮物,是我個人送給中國朋友的。”
使節團主要成員,每人都有一份禮物。
張瑞鳳打開一看,頓時哭笑不得。
全是黃金和寶石打造的腰佩,路易十四有心了,覺得玉佩太過寒酸,想給中國朋友們換更好的。
唉,回國就熔了吧。
黃金熔成金葉子,寶石給老婆鑲嵌首飾。這玩意兒如果佩戴出去,怕是要被同僚給笑死。
路易十四又指着城牆外的糞山,問道:“聽說中國城牆外沒有堆積糞便,你們是怎麽處理的?”
張瑞鳳說道:“讓人運走。”
路易十四望着糞山,嘀咕道:“這可得耗費好多人力。”
巴黎城外的糞山,可以用巍峨來形容。已經堆放了好幾個世紀,曾經有敵人攻打巴黎,直接從糞山爬上去。
爲了确保安全,隻能不斷增高城牆。
以巴黎糞山做背景,雙方依依話别,可謂賓主相宜,一樁外交佳話。
目送使節船隊漸行漸遠,路易十四轉身朝城裏走,對侍衛說:“就不坐馬車了,我要步行回盧浮宮。”
這位精緻男孩,走路回宮的原因很簡單,他要向巴黎市民展示自己的新發型。
曆史上擁有48位禦用假發師的路易十四,如今還沒有祖傳的脫發困擾。他腦袋上的毛發旺盛,完全可以佩戴小冠,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東方魅力。
高跟鞋,緊身褲襪,雲錦長袍,如今又多了頂小冠。
如此中西合璧的混搭風,果然成爲街上最靓的崽。人們紛紛讨論國王的發型,覺得很牛逼的樣子,稍微富裕的已經想着模仿了。
路易十四昂首挺胸,内心充滿了得意。
長袍當然不敢拖地,卷起來搭在肩上,免得被街頭屎尿弄髒了。他的發冠是純金打造的,鑲嵌了一顆祖母綠,比中國使者的小冠貴氣得多。
這貨還給趙瀚寫了封信,全部使用拉丁文,沒用法文書寫,那會顯得不尊重。
在信裏,路易十四表達了對中國的向往,也表達了對中國皇帝的敬仰之情。他希望跟中國皇帝做朋友,今後他統治西方,中國皇帝統治東方,一起引領全世界的時尚潮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