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烏蒙部宣講政策的軍官,叫做張士和,崇祯九年老兵。
他一個士兵不帶,身邊隻有彜族向導。如此巨大的誠意,讓祿氏父女頗爲驚訝,感覺眼前的漢人軍官,跟以前大明的漢官很不一樣。
大明漢官,根本不敢來彜族寨子,僅有的幾次都是提兵殺來。
張士和拱手微笑:“祿土目,久仰大名。在下姓張,張士和,大同軍中宣教官。”
“張宣教,久仰久仰。”祿阿歡會說漢話。
因爲烏蒙部也是水西養馬地,這裏出産的烏蒙馬頗爲神駿。從十多歲起,祿阿歡每年都會跟着父親,帶着烏蒙馬去給本地穆魁上貢,還經常協助押送戰馬前往貴陽。
安如磐讓兒子娶烏蒙部的女子,也有籠絡之意,主要就是爲了烏蒙馬。
祿天香非常大膽的打量張士和,心想:這些漢人,生得可真白,他們就不曬太陽嗎?
祿天香有着一雙大長腿,臉蛋也極爲标緻。就是膚色偏黑,比張士和這個軍人都黑。僅膚色而言,有點北非黑人的味道,像是黑人和白人長期混血的後裔,但她的五官又确實是東方面孔。
張士和微笑道:“祿土目,我們坐着交談吧。”
張士和席地而坐,身上并無兵器。他這樣坐下之後,連逃都不容易逃,祿氏父女可一刀将其劈死。
但是,他們不敢,山下還有五百大同軍。
不僅祿氏父女不敢,附近的寨子都不敢。因爲寨中青壯,大都被征募爲兵,目前正在水西城駐守,大同軍可以輕易攻破寨子。
祿阿歡也跟着坐下,他是直爽性格,既然張士和有誠意,那大家就坐下認真談談。
張士和看了一眼祿天香,笑道:“兩位可知大同軍?”
祿阿歡點頭:“今年聽說的,你們打下了畢節和赤水,把那裏的漢兵都趕跑了。”
張士和又問道:“你們可知大同皇帝陛下?”
“是漢人皇帝嗎?”祿天香問。
烏蒙山區,山高皇帝遠,又屬于土司轄地,他們知道換了皇帝,卻不知道是誰當了皇帝。
張士和說道:“當今陛下姓趙,國号大同。陛下原本隻是普通百姓,遭受官府壓迫,不得不帶着窮人造反。陛下知道窮人的苦處,不征徭役,賦稅也收得很輕,所以窮人都願意給皇帝打仗。陛下還說,天下各族都是兄弟姊妹。漢人是人,苗人是人,僮人是人,瑤人是人,彜人是也是人。各族之間,不該打仗,應該相親相愛。”
祿阿歡在驚訝的同時,又半信半疑:“漢人皇帝真這樣說?”
張士和點頭道:“陛下隻有三位妃子,其中一個就是瑤族女子。我大同軍的将士,也不止有漢人,還有苗人、僮人、羌人、彜人。各族的勇士,在一起訓練,在一起吃住,又一起打仗。不分彼此,都是好兄弟。若有因族裔而欺壓者,輕則受罰降職,重則驅逐出軍隊。”
祿天香說:“漢人奸猾,慣會欺騙,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則溪那邊都在傳,說漢人要殺光彜人男子,搶光彜人女子,還要抓彜人孩童做奴隸。”
張士和微笑道:“兩位若是不信,可以派幾個勇士,去我們的軍隊裏看看。四川的大同軍,在擴軍時也招募了川南彜人。短短時間,已經有彜人做了什長,可以統率十個士兵。還有許多貴州士兵,他們跟随總督朱燮元打仗,很早就投降跟着大同皇帝陛下。這些貴州士兵,都是奴隸出身,有彜人,有苗人,也有僮人。其中一位,已經做了将軍。不是土司那種将軍,而是大同軍的将軍,他手下統率着數千漢兵。”
祿天香驚訝道:“彜人将軍,不統率彜人,居然能統率漢兵?”
張士和笑着說:“大同新朝,沒有族群的分别,大家都是兄弟姊妹。既然如此,彜人将軍,爲何不能統率漢人士兵?我大同軍中,不僅有彜人将軍,還有一位漢人女将軍。”
“漢家女子也能做将軍嗎?”祿天香愈發好奇,盤腿坐在地上追問。
水西彜族屬于父權社會,除非緊急情況,女人是不能參與戰争的。明初那位麝香夫人,還有眼前的祿天香,都是丈夫死了以後,代替兒子執掌軍政大權——石砫秦良玉也是如此,一切權力都是兒子的。
張士和說道:“陛下曾言,就人格來講,人人生而平等,男人和女人自然平等。男人能做将軍,女人爲何不能做将軍?在我大同朝廷,不止有女将軍,還有女文官。其中一位女官,已經做了知府,你們可曉得知府?”
“曉得,”祿阿歡點頭,“漢人的府,比彜人的則溪還大。”
小紅确實已經升爲知府,但男女真正平等,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紅若是個男人,以她的資曆和功績,估計都已經做到正三品了。可做官那麽多年,如今也隻升到知府,而且招來無數的風言風語。如果不是趙瀚親自下令,她連知府都做不了。
張士和對祿天香說:“烏蒙部若是歸順朝廷,姑娘也能帶兵打仗,也能做文官治理一方。”
這話說得祿天香眼睛發亮,差點當場答應下來,聽到父親的咳嗽聲,她才連忙閉嘴不說話。
祿阿歡問道:“張宣教是來招降烏蒙部的嗎?”
“不是,”張士和搖頭說,“隻是水西有太多關于大同軍的謠言,黃将軍派我們來到各彜部,把大同軍是什麽樣子的,給彜族百姓都說清楚。我們不胡亂殺人,也不會搶女人和小孩。彜族有抓奴隸的風俗,可漢人沒有,大同軍就更不抓奴隸。等剿滅了水西土司,彜族各部百姓,都是大同陛下的百姓。”
祿阿歡沉默不語,他有些不相信,害怕被漢人欺騙。
張士和說道:“今年水西的旱情,雖然不是特别嚴重。但據我們所知,安氏土司爲了打仗,派人到各部征糧,還強征彜民爲兵。烏蒙部的糧食夠不夠?我們今後都是一家人,都是兄弟姊妹,若是烏蒙部糧食不夠,可以向大同軍借軍糧。”
“真能借糧?”祿阿歡心動了。
張士和說道:“當然可以。既然是兄弟姊妹,親人之間借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祿土目不信,便派些人下山。我這次帶來的軍糧不多,但還是能借出一些的。”
爲了判斷張士和是否說話,祿阿歡真的派遣十多個青壯,前往山下的大同軍營借糧。
十多個青壯,能扛多少回山?也就幾石糧食而已。
祿阿歡一直坐在寨門外等着,看到搬上山的幾百斤糧食,頓時被感動得無以複加。
大同軍是真好的,居然可以借糧。
反觀水西土司,就算遇到天災,也不可能借糧給他們。不僅如此,越是遇到天災,土司催糧就越狠。
除了催糧,還有徭役。
每個部落和寨子,都有土司分配的徭役。烏蒙部這邊,主要是給土司養馬,每年都有進貢的額度。遇到瘟病流行,馬兒死得太多,烏蒙部的彜民還得倒貼。如果賠不了戰馬,又拿不出糧食,就要獻上少男少女,去給本地的則溪頭領做奴隸。
不管是水西安氏,還是那水東宋氏,都隔三差五爆發起義。彜族、壯族、苗族百姓,不堪土司壓迫,隻能揭竿而起,甚至跟漢民一起聯手造反。
不止一次,土司壓不住起義,隻能請求大明朝廷派兵鎮壓。
在各族百姓的眼中,朝廷和土司是一夥的,都是盤剝壓迫他們的大壞蛋。
大同軍雖然隻借出幾百斤糧食,卻讓祿阿歡非常高興。他拉着張士和的手說:“願意借糧的都是朋友,彜人從來不虧待朋友,我們進去喝酒吧。”
張士和說:“不是朋友,是兄弟,是一家人。”
“哈哈哈,對,是兄弟,是一家人,”祿阿歡把張士和拉起來,“兄弟,我們進寨子喝酒,喝完酒後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張士和對彜族向導說:“你下山去報信,就說我到彜寨喝酒去了。”
祿阿歡拉着張士和進寨子,又對兒子說:“散了,散了,山下的是朋友,不是來打我們的敵人。把我珍藏的好酒拿出來!”
緊急聚攏的彜民,陸陸續續散去。
倒是那些奴隸很失望,不能打仗,他們就不能恢複自由身。
酒壇子抱出,沒有下酒菜,倒在一個大碗裏幹喝。
“兄弟,喝下這碗,嘗嘗我們自釀的好酒!”祿阿歡熱情備至。
張士和頓時頭皮發麻,這不是流行的黃酒,而是彜人自釀的蒸餾酒,看那樣子足足有一斤。
而且,對方似乎讓他一口幹!
張士和捧着大腕開始灌,隻喝了不到半斤,就嗆得想吐出來,腦子已經開始發暈了。
“哈哈哈哈!”
祿阿歡大笑,覺得漢人酒量不行,還是彜族的勇士能喝啊。
祿阿歡擡手壓着酒碗:“一口喝不完,那就慢慢來,我賠兄弟喝到大醉。”
張士和如蒙大赦,暈乎乎贊道:“好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