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貴妃沒死,她并非怕死,而是舍不得死。
前年,她夭折一個兒子;去年,她又夭折一個兒子;今年,她再次産下一子。
曆史上,這個兒子也會夭折,因此田貴妃悲傷過度,崇祯十五年就香消玉殒了。
如今幼子還未滿百日,田貴妃怎願意自殺?
她上吊時雖然踢倒凳子,卻用雙手抓住白绫,硬是維持姿勢一刻鍾,确認崇祯離開才跳到地上。
田貴妃自己劃船離開湖心島,飛快奔去象房那邊,牽出來一匹雄健禦馬。
“駕!”
田貴妃翻身上馬,動作極爲娴熟,策馬朝着宮城而去。
因爲害怕被人認出,她還換了身衣服,披散頭發遮掩臉部。
半路看到一把腰刀,也不知哪個侍衛扔掉的,田貴妃連忙下馬拾起兵器。她在宮城内到處疾馳,足足轉悠一刻鍾,總算聽到有嬰兒的哭聲。
田貴妃來到嬰兒面前,咬牙切齒道:“宮中之人果然不可信!”
崇祯對幼子也是有安排的,讓心腹太監和乳娘,出宮抱去田弘遇家裏喂養。
田弘遇是田貴妃的父親,官至後軍左都督、錦衣衛指揮使。在野史當中,田弘遇把陳圓圓帶到京城,試圖獻給崇祯未遂,于是有了吳三桂與陳圓圓的故事。
很明顯,太監和乳娘都跑了,把皇子遺棄在宮中,根本就不願遵守崇祯遺命。
田貴妃抱起幼子,回到自己的寝宮,她想找到金銀做盤纏。
結果金銀首飾消失無蹤,多半是被太監宮女給順走。找來找去,隻在地上撿到一粒碎銀,田貴妃拿起自己的竹笛離開。
田貴妃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執着缰繩,沖出紫禁城,來到煤山腳下。
此時崇祯還沒上吊,田貴妃不知情況,騎馬繞過煤山直奔玄武門。出玄武門之後,她不敢再騎馬招搖,抱着幼子沿内官監疾奔,出北安門逃至什刹海附近。
“哇哇哇哇哇……”
嬰兒啼哭不止,田貴妃心焦如焚。
街巷裏混亂不堪,許多守城士卒,正在逃回自己家中。
而大順軍的士兵,也從德勝門、安定門進來,正朝着皇城方向進發。
田貴妃躲到一個偏僻處,把自己弄得蓬頭垢面,衣服也沾染許多灰塵泥污,這才解開胸襟給孩子喂奶。
由于一直是乳母喂養,田貴妃已經回奶得差不多。
嬰兒吸了半天,根本吸不出來。
田貴妃隻能自己不停搓揉刺激,再加上嬰兒用力啃咬,頓時把她疼得死去活來。
……
煤山。
李自成站在崇祯的屍體面前,看着地上那封絕筆血書,表情是極爲精彩的。
這半年多以來,崇祯雖然躺平等死,但對諸臣有滿肚子怨氣。
或者說,正是去年的荒唐募捐,讓崇祯徹底對官員死心。他留下這封遺書,純粹想要借李自成之手洩憤!
“朕自登極一十四年……每撫心自揣,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皆亡國之臣也。朕死無面目見二祖、列宗于地下。今朕去衣冠,以發覆面,任賊分裂朕屍,以報天下蒼生重征濫斂之苦。若賊中有忠義豪傑之士,代朕将文官盡戮、武将全誅,甚勿傷朕百姓一人也。”
李自成收起崇祯遺書,吩咐道:“厚葬吧,這殉死太監也厚葬。”
隻混亂了一天,北京城就恢複秩序,并未發生縱兵大掠之事。
牛金星再度進言,希望不要拷饷,即便錢糧不夠,也可以讓勳貴大官們捐贈。
李自成左思右想,覺得自己都要登基了,确實不該搞以前那套。因此他全城張貼告示,希望有錢人能夠捐款捐糧,然後神奇的一幕再次發生。
内閣首輔薛國觀,帶頭捐了三千兩。
薛國觀覺得捐這麽多,已經可以表現自己的忠心,如果直接捐款上萬兩,豈不證明自己是貪官?
有了首輔做榜樣,勳貴文武們紛紛捐錢,從幾十兩到三千兩不等。而且還上演滑稽戲,挂房出售、上街擺攤、兜售字畫……全在那裏裝窮,似乎捐錢之後已經吃不起飯。
“拷饷!拷饷!”
李自成在皇宮裏臨幸了一個宮女,得知百官醜态,頓時勃然大怒。
大順士卒很快出動,專挑城内城外的大宅子。他們無法确定誰家是當官的,隻能以房子大小爲判斷标準,許多富商也都成了拷饷對象。
周奎作爲國丈,這種級别的勳貴,由劉宗敏負責審訊。
“大王,冤枉啊,朝廷已經半年沒發俸祿,下官家裏實在是沒錢了!”周奎還在死鴨子嘴硬。
劉宗敏把周皇後的母親、周奎的妻子押來:“你上吊自殺吧,可留一個全屍。”
老婦人不敢不從,不自殺就被亂刀砍死,至少上吊能死得體面些。
當着周奎父子的面,很快就自殺一個。
父子倆還是不肯招供,因爲家裏銀子太多,說出藏銀地點必死無疑,死扛下來或許還有條活路。
于是,周奎的兒媳也被逼着上吊。
父子倆吓得瑟瑟發抖,依舊死不松口。
“很好,嘴硬得很咧,不曉得脖子有沒有這般硬。”劉宗敏怒而拔刀,順手将周奎之子砍死。
鮮血濺射,周奎吓暈過去。
劉宗敏無奈,隻能如實彙報,李自成決定親自來審。
李自成拷饷的本事很粗暴,見面之後就一句話:“往死裏打!”
皮鞭不僅蘸水,而且蘸的是鹽水。
周奎被打得體無完膚,快要斷氣時終于挺不住,哀求道:“我說,我說,莫要再打了。”
周奎在城内城外都有宅子,臧銀地點分爲好幾處。
兩天之後,統計完畢,劉宗敏前來彙報:“周奎家裏有五十萬兩銀子。”
“也不算很多。”李自成評價。
當然不算多,因爲大明首輔薛國觀,被拷打出整整二百八十萬兩!
半個月之後,幾千萬兩入賬。
若以群體來劃分,太監的銀子最多,勳貴的銀子第二,接下來才能輪到文官,富商反而排在最末位。
這是符合邏輯的,那些大太監,經常被派去做監軍,甚至還有個監督天下兵馬的總監!這得貪污多少軍費?
另外,崇祯登基的前幾年,還派太監到地方上做稅監,還把工部和戶部的财權也交給太監。這又得貪污多少銀子?
勳貴排第二,純粹是曆代積蓄。
兩百多年時間,勳貴代代撈錢,積攢起來就是海量财富。
面對六千多萬兩銀子,李自成唉聲歎氣。
他發現銀子确實有了,而且綽綽有餘,可上哪兒去買糧食?幾十萬人的軍隊,每天人吃馬嚼,那得消耗多少糧食!
可憐的李自成,窮得隻剩下銀子了。
再這樣下去,大順軍頂多三五個月就得斷糧。
查抄糧食也無濟于事,糧商和大戶家裏的存糧,隻勉強可以供應北京百姓。一旦李自成全部拿去做軍糧,整個北京城的百姓都得餓死。
若京城百姓全死光了,李自成還當什麽皇帝?
還是趙瀚帶來的變化啊,南方糧食自己都不夠,哪裏允許運到北邊?北邊不運糧北上,河南、山東又連年災荒,北京根本就得不到外省的商品糧。
“還得打仗!”李自成把劉宗敏以及軍師叫來。
牛金星說:“北直隸還有薊鎮兵,或可招降洪承疇,把山海關總兵馬科也招降。命令馬科鎮守山海關,咱們帶着洪承疇出兵山東,把那左良玉給滅了,或可得到許多軍糧。最好一路南下,打到江淮去,江淮才是真正的财賦之地。”
“就這麽辦!”李自成拍闆決定。
不南下就是等死,大順軍活活餓死!
于是,李自成派人去招降洪承疇、馬科,同時緊鑼密鼓的籌備登基事宜。
登基之後,就得打仗。
就跟張獻忠選擇攻擊趙瀚一樣,李自成的最終目标也是趙瀚,他們都是奔着糧食去的——整個天下,除了西南數省,隻有趙瀚的地盤有糧!
這些窮鬼們,極有可能聯手攻擊趙瀚。
因爲趙瀚屬于大BOSS,殺了之後可以爆糧食。
……
孫傳庭茫然走出大牢,他被下獄跟崇祯無關,純粹是被黨争餘波給牽連。
這次出獄也很神奇,诏獄裏的官員,都被抓去拷饷。
孫傳庭在北京根本就沒宅子,他上哪兒藏銀子去?
不是孫傳庭有多清廉,而是還沒來得及在北京置宅,他就被派去陝西做巡撫剿賊。從此東征西讨,每次回京都是帶兵勤王,僅有的兩次例外是回京坐牢。
最後擔任總督,朝廷連軍饷都發不出,孫傳庭上哪兒貪污去?
遭受一番拷打,孫傳庭如實招供,似乎拷饷之人也覺離譜,幹脆就把他給放了。
京城豪門,家家痛哭。
孫傳庭身無分文,隻能去尋朋友接濟。結果上門之後,發現朋友全家慘死大半,都是被拷饷活活打死的,院裏停放着好幾口棺材,連雇人下葬的銀子都沒有。
京城百姓也慘得很,确實沒有遭到兵災,但李自成查抄大量糧商,導緻京城糧價再度暴漲。
六兩銀子一石米,這誰買得起?
街上随處能見倒斃的屍體,甚至有人把屍體偷回家裏吃。
好餓啊。
孫傳庭已經快要餓暈了,他在牢裏就吃不飽,還被拷饷一天沒吃飯。
拖着渾身傷痕,茫然朝着北城區走去,那裏還有孫傳庭的一個朋友,或許能幸運的混到一口飯吃呢。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孫傳庭站在門外,就能聽到裏面的嚎啕大哭聲。
看來沒飯可吃。
孫傳庭進去吊祭一番,又問了些情況,才知更多官員消息。
隻有極少數官員殉國自殺,還有些躲在家裏不願歸順,大部分官員都麻溜的投靠新皇。然而沒啥區别,都要被拷饷,這些天來被打死無數。
踉踉跄跄離開朋友家,孫傳庭也不知去哪兒。
恍惚間,他走進一條巷子,幾個面黃肌瘦的男子從他身邊跑過。
這些人來到一處小院外,開始在那兒叽裏呱啦說話。
“就是這裏,以前的房主叫鄧新,一年前就去南邊投奔親戚了。前幾天來個婦人,抱着嬰兒,聽說還買了幾斤高粱。”
“真有幾斤高粱?她一個婦人守得住?”
“這婦人兇得很,随身帶着把刀,似是個練家子,吳二搶糧被她殺跑了。”
“再厲害也隻是個單身婦人,大夥并肩子上,肯定能把她制住。”
“她那幾斤高粱,估計也快吃完了,不曉得還有沒有銀子。”
“進去再說。”
“……”
孫傳庭餓得發慌,渾身傷痕還未結痂。他不知道自己該幹啥,見一群歹人要做壞事,幹脆闊步走過去喝止。
“滾遠點!”
孫傳庭還沒說話,那群歹人反而朝他兇起來。
“撞!”
院門裏面上了闩,這些家夥退後幾步,共同使力想把院門撞開。
“轟!”
連續七八下,院門應聲而倒,幾個歹人也站立不牢,跟着大門一起跌進院中。
“啊!”
“饒命!”
這些家夥還沒站起來,就有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提着腰刀一陣劈砍,屋裏還傳來嬰兒啼哭的聲音。
“好利索的身手!”
孫傳庭拍掌贊歎,沖過去搶奪棍棒,掄着棍子與那婦人前後夾擊。
(這兩天都有事要辦,今天可能也隻有兩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