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鵝湖鎮碼頭。
鵝湖鎮東邊的鈔關,如今已變成兵站,太監王衡正在組織剿匪。
真的很扯淡,去年還人人憎恨的太監,居然成了官員、士紳、商賈的希望。
知縣是個沒卵子的,士紳們又不齊心,隻能請這位太監帶頭。此時已招募1500鄉勇,另有太監的私人武裝600餘,日夜操練,還配有商船改造的戰船!
上泸鎮就在鵝湖鎮隔壁不遠,一條信江的支流發源自武夷山脈。
因此,上泸鎮也是商業大鎮,可沿河直通大山之中,再走小道便能抵達福建。
密密教的造反教衆,進可攻擊鵝湖鎮和信州,退可蹿入群山之間躲藏——此鎮四面皆山,非常難以清剿。
“純哥,”趙貞芳拿出一個荷包,“這是我親手繡的,煩請轉交給二哥。”
費純接過荷包收好,笑道:“我會的,妹子放心。”
趙貞芳已經十二歲,日子過得還不錯。平時就陪二小姐玩耍,一起讀書認字,一起學習女紅,她繡花繡得比費如梅更好。
婁氏把大女兒送去廬陵縣,卻把趙貞芳留下,繼續做二女兒的玩伴。
趙貞芳低聲提醒:“荷包裏有東西。”
“我省得,妹子放心。”費純已經摸出荷包裏有銀子,應該是趙貞芳攢下的私房錢。
趙貞芳又叮囑道:“你讓二哥好生做事,手頭要是緊了,就用我的銀子,叫他不要一直存着。”
費純笑着說:“瀚哥可有錢了。”
一番話别,費純率隊出發。
上遊鈔關,太監王衡,也率部出征。
這貨帶着2100士卒,坐船快速殺到上泸鎮。
兩個妖道在沿河布有探子,甚至當地農民主動通風報信。太監趕到上泸鎮時,教衆已經聚兵三千嚴陣以待。
上泸鎮的情況非常畸形,出産紙張、茶葉等多種商品,又位于水路要道,商業比較繁榮。但嚴重缺少耕地,除了河灘地比較肥沃,其餘大部分是貧瘠的山地。
因此,農民過得苦不堪言,紛紛加入密密教造反。
雙方在河邊大戰一場,鄉勇雖然兵力更少,但武器相對精良,并且還編練軍陣。這種貨色,打趙瀚肯定夠嗆,打密密教徒卻非常輕松。
隻一盞茶功夫,密密教徒就開始崩潰,妖道帶着教衆逃向大山。
王衡提劍大呼:“殺賊,殺賊!”
鄉勇們跟着太監瘋狂追趕,王衡居然沖在最前面,揮劍連續砍翻數人,甚至一劍砍死密密教主馬廖洋。
眼見賊首被斬,鄉勇士氣大振,一股腦兒的追進山中。
山坡上,副教主張普薇手持桃木劍,念念有詞開始跳大神,突然喝道:“尊請祖師降落石,急急如律令!”
無數石塊從高空墜落,砸得鄉勇一片混亂。
張普薇還在舞劍,撒出一把豆子,大喊道:“撒豆成兵!”
埋伏在山中的上百教衆,突然手持竹槍殺出,二千鄉勇瞬間崩潰,簇擁着王衡狼狽逃出大山。
之前潰逃的教衆,也開始調頭反殺,一直把鄉勇追回岸邊。
大部分鄉勇,甚至來不及逃回船上,隻能沿着河岸一路狂奔。
這場戰鬥,密密教教主馬廖洋,被太監王衡親手陣斬。但先勝後敗,回到鈔關清點人數,2100士卒隻剩800多,下午和傍晚,又陸續逃回數百,兵力折損約500人。
王衡雖然心中憤恨,卻立即報捷,說自己把密密教主給砍了。
可惜,還不如不砍。
馬廖洋和張普薇兩個妖道,起事之後暗生矛盾。
死一個剛好,張普薇扶正做教主。不但盤踞在上泸鎮,還派人去鉛山河沿岸傳教,縣城周邊都開始出現密密教徒。
而遠在南豐縣,密密教徒已然攻占縣城!
萍鄉縣反賊,攻占縣城!
都昌縣反賊,攻占縣城!
瑞金縣田兵,被解學龍追進山裏,冬天凍死一大批,初春時節也殺回來。并且變得更加暴力,開始殺地主搶糧,吃飽穿暖之後攻占縣城!
以上這些反賊,如果解學龍還活着,那是根本蹦跶不起來的。
要麽被殺到山裏不敢出來,要麽直接被巡撫剿滅。解學龍一死,無人再能鎮壓反賊,江西陸續丢了四個縣城。
跟攻略縣城的反賊比起來,主動退出府城的趙瀚,顯得是那麽溫和友善。
四川方向。
流寇一舉攻占夔州府(重慶東北方),然後就踢到鐵闆,被秦良玉帶兵攆回陝西,真真是毫無招架之力。
漢南方向。
流寇搶掠河南、湖廣多地,裹挾無數,糧食充足。面對官兵圍剿,重新往漢南聚集,落入官兵正在收縮的包圍網。
但是,陝西、山西再度爆發旱災,連續十個月不下雨,新興反賊一茬一茬往外冒。
崇祯皇帝,終于撥款赈災,而且用的還是私房錢。
這是崇祯第一次用内帑辦公事,也算非常難得了,之前的明朝皇帝堅決不幹。
值此艱難時局,鞑子又将破關而入。
……
“濯塵真願分地?”劉子仁半信半疑。
費純笑道:“可不是?少爺跟瀚哥兒,在九江合夥做生意,去年可是發了大财。他倆缺人手幫忙,隻要你們過去,家人都能分到土地。”
徐穎爲難道:“可我剛考上秀才。”
費純說道:“考上秀才更好,九江多名師大儒。可一邊讀書,一邊幫忙做事,又能賺錢又能考科舉。”
劉子仁說道:“要不,我跟徐穎先去,把家人留在鉛山?”
“把家人留下,你們放心嗎?”費純忽悠道,“少爺跟瀚哥兒,在九江置了好多地,一家給你們分幾十畝也無所謂!”
劉子仁躊躇道:“可地裏已經種下糧食,如何離得了人?”
費純笑着說:“你們種的那些地,交了租子和雜攤,還能剩下幾鬥?放心,去了九江之後,會給你們發糧食的。”
兩人回家一說,都忍不住土地誘惑,決定舉家搬去九江那邊。
他們不相信費如鶴,卻相信趙瀚能履行承諾。
稀裏糊塗,兩家人就上了賊船。
此次出行,婁氏還派了一條船,對外宣稱費如蘭回外婆家探親。又說費如鶴跟着表兄,在九江做生意賺了大錢,以此來掩蓋費如鶴的去向。
把徐、劉兩家接上,船剛過河口鎮時,費元鑒突然在岸邊招手。
這厮上船之後,直接問道:“我聽說,如鶴在九江做了大生意?”
“你都知道了?”費純驚訝道。
費元鑒笑道:“整個費氏都傳遍了,婁夫人逢人便說此事。”
好嘛,婁氏也是煞費苦心,生怕兒子被懷疑是反賊。
不等費純再開口,費元鑒便說:“我今年又沒考上秀才,估計也考不上了,索性投奔如鶴他們。我娘(陳氏)也說,去九江見見世面更好,闖蕩一年再回來娶親立業。”
“那正好,少爺缺人手呢。”費純心中暗笑:你若去了,估計一年半載可回不來。
于是乎,費元鑒、費瑜主仆二人,也主動踏上了賊船。
衆人順着信江而下,很快走支流去南昌。
徐穎和劉子仁,都辨不清方向。
隻有費元鑒提出疑惑:“這似乎走錯了啊。”
費純解釋說:“都昌縣有反賊作亂,鄱陽湖裏的水匪也造反了,隻能從南昌那邊繞贛江而上。”
“原來如此。”費元鑒立即信了,因爲都是實情。
來到南昌之後,費純把衆人叫進艙裏吃飯,趁機讓船工往南邊航行。
連續趕路數日,衆人都開始迷糊,怎還沒有到九江?但他們沒出過遠門,也不知道九江有多遠,隻能把疑惑藏在肚子裏。
直至駛入禾泸水,費元鑒終于忍不住:“不是進鄱陽湖嗎?怎進了一條小河!”
“請裏面說話。”費純微微一笑,把劉子仁、徐穎也請進去。
費如蘭就坐在艙内,起身行禮:“三位相公萬福,我是瀚哥兒的發妻費如蘭。”
趙瀚結婚了?
聽這名字,還是費家小姐。
面對女眷,三人不敢怠慢,紛紛稱呼弟妹。
費元鑒忍不住問:“弟妹是費家哪房的?”
古代閨名秘不示人,就連費元鑒,都沒聽說過費如蘭的名字。而且,閨閣女子出門,多半戴着面紗,也沒人見過費如蘭的真面目。
費如蘭回答說:“如鶴是我弟弟。”
“原來是鵝湖大小姐,”費元鑒笑道,“聽婁夫人說,遣了長女去九江探親,原來一直都在這條船上。”
費如蘭微笑道:“費純言語,兩日之内,便能到永陽鎮。”
徐穎迷惑道:“哪個永陽鎮?”
“廬陵縣永陽鎮,”費如蘭說完便問,“三位相公,可曾知道廬陵巨寇趙言?”
劉子仁點頭道:“聽說了,傳聞趙言此人,身長八尺,力可扛鼎,且文武全才。隻因屢試不第,厭惡貪官污吏,便率衆做了反賊。可惜,可歎啊!”
費元鑒也道聽途說開始瞎扯:“我聽說這趙言,麾下有一百單八将,皆爲江西綠林豪俠。有個叫趙堯年的,會武當梯雲縱功夫,左腳踩着右腳,嗖的便跳上吉安府城,将城中官吏殺個幹幹淨淨。”
好嘛,《射雕英雄傳》看來已經傳開,梯雲縱功夫也廣爲人知了。
就是不曉得,趙瀚手下有哪個會降龍十八掌。
突然,徐穎開口問道:“巨寇趙言,該不會字子曰吧?”
劉子仁、費元鑒驚駭莫名,面面相觑。
費如蘭有些無奈,随即擠出笑容:“巨寇趙言,正是字子曰。”
“那趙堯年,便是如鶴少爺?”徐穎又問。
“徐相公又猜對了。”費如蘭道。
“唉!”
徐穎緩緩坐下,喃喃自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一聽說巨寇趙言,就覺得該是濯塵。他跟先生(龐春來),早就想着要造反了,遲早是有這麽一天的。”說着說着,徐穎苦笑起來,“我剛考上秀才呢,說不定還能中舉。”
劉子仁瘋狂撓頭,在艙内走來走去:“何必呢,這可是殺頭的買賣。”
居然是費元鑒拍桌子說:“反了就反了。正好我考不上秀才,家裏隻剩千餘畝地,買官還得先捐貢(國子監捐生),不如造反大幹一場!”
費如蘭再次欠身行禮:“外子做得糊塗事,又騙了三位從賊,我這廂給大家賠不是。”
“罷了罷了,”劉子仁沉默片刻,歎息道,“今年鉛山鬧教亂,地主們都加租子,又碰上了春旱,橫豎是過不下去的。便是不從賊,我怕也得去做土匪。”
徐穎沉默,沒有表态。
事實上,早在登船之前,他就已經有所猜測。但龐春來和趙瀚,都對他有大恩,這一趟無非是去報恩的。
三人拜别費如蘭,結伴離開卧艙。
等他們走了,費如蘭卻在歎氣。她不想做賊婆子,隻願家裏有幾百畝地,養一些丫鬟小厮,跟丈夫平平靜靜過日子。
可到了這個地步,她又有什麽選擇?
不但要屈身做賊婆,還得爲丈夫安撫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