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家祖宅的會客廳,被改造爲武興鎮公所會議室。
今天,是大同會的成立會議。
參會者共有十二人:趙瀚,龐春來,張鐵牛,陳茂生,費如鶴,費純,黃绯,黃翡,江大山,黃幺,黃順,黃順甫。
黃順甫就是那個學童科長,雖然屬于自耕農出身,但跟黃老爺血脈比較疏遠。
而且,他家的地雖然不少,但丁口也多啊,已經被趙瀚強制分家了。
在黃順甫看來,分家什麽的無所謂,能少交賦稅才是重點,他家今年終于能吃飽了。
作爲本鎮第一個主動投效的讀書人,而且做事非常積極認真,趙瀚當然是要加以重用的,大同會的成立大會也允許其參加。
趙瀚笑問:“都看了《白毛女》吧?”
“看了。”衆人點頭。
“如何評價此戲?”趙瀚又問。
“沒有弋陽戲好看,”費如鶴率先開口,說完又補了一句,“我見村民都義憤填膺,這個戲是演給他們看的,想必已經演到他們心裏。”
黃幺感慨道:“演得很真,我每次都不忍看完。”
小翠說:“我排練的時候,演着演着就哭了。”
費純則哀歎道:“能不能換個人演黃世仁?後面這幾場,要不是有團勇營站崗,我怕要演一次被打一次。”
“哈哈哈哈!”
衆人放聲大笑,就連龐春來都笑個不停。
幸好演出的時候,沾了假胡子,還戴着帽子,否則費純出門就要被打!
龐春來雖然一直想要造反,但他的造反思想很傳統。無非結交士紳大族,結交三教九流,靜待天下之變,趁機揭竿而起。
直到現在,龐春來漸漸被趙瀚影響,開始接受底層變革路線。
龐春來發言道:“話劇這種戲很好,老百姓一看就懂。先演《白毛女》,再開訴苦大會,老百姓的情緒就調動了。若官府敢派兵,老百姓不會答應的,他們都不想再過以前的苦日子。老夫覺得,今後每到一個地方,就先給農民分田,再演《白毛女》,接着開訴苦會。開完訴苦會,立即招兵買馬,百姓必定踴躍投軍!”
“龐先生說得好!”趙瀚帶頭鼓掌。
“啪啪啪啪!”
其他人也跟着鼓掌,他們已經知道了,龐春來是趙瀚的老師。
趙瀚突然說:“衍初(黃順甫),你來讀大同會的總章。”
被趙瀚單獨點名,黃順甫非常興奮,連忙站起來朗誦:“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趙瀚詢問衆人:“都能聽明白嗎?”
讀過書的點頭,沒讀過書的點頭又搖頭,大概是能聽懂一小部分。
趙瀚吩咐道:“衍初,你給大家用俗話講講。”
總章裏面是有翻譯的,且是趙瀚夾帶私貨的翻譯,黃順甫照着念就是:
“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就是要有公心,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朝廷是皇帝的朝廷,是當官的朝廷,是地主的朝廷,也是工匠的朝廷,是農民的朝廷,是千千萬萬勞苦大衆的朝廷……”
“既然是大家的朝廷,選官做事的時候,就該選好人做官,就該選有能力的做官。”
“朝廷跟官府,應該講信用,對待老百姓要和氣,不能整天隻曉得盤剝百姓。”
“官府和百姓,百姓和百姓,都該親如一家人。要愛自己的爹娘、自己的子女,也要愛别人的爹娘、别人的子女。”
“老人應該安享晚年,人老了不能幹活,也該有吃有穿,有兒女孝順送終。年輕人就該有田耕、有工做、有活幹、有書讀,更有能力的,就讓他們去做官,把天下治理得更好。小孩子要有人養,讓他們順順道道的長大。”
“沒有子女的老人,沒有丈夫的寡婦,沒有爹娘的孤兒,官府該救濟他們,左鄰右舍也該幫他們。”
“男人長大了,都可以娶媳婦,都可以找到活幹。女人長大了,都可以嫁個好人家。”
“财貨錢糧,自己辛苦賺來,不要嫉妒别人,不要鋪張浪費,不是自己的就不要。别人有才學、有力氣,也不要去嫉妒。有才學的人,有力氣的人,應該好好做事,不要仗着才學和力氣就欺負别人。”
“這樣一來,老百姓就不會想着造反,也不會舍家去當盜賊。不闩門都沒人來偷竊。這就是大同!”
有些翻譯,是趙瀚故意曲解的,聽得費如鶴等讀書人一陣皺眉。
江大山、黃幺等不讀書的,卻聽得無比向往。
黃幺贊歎道:“這是孔夫子的書嗎?寫得真好!”
趙瀚笑問道:“你們想不想天下變成這個樣子?”
費如鶴吐槽道:“誰不想啊?古今沒有哪個聖賢能做到。”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要不要去做,又是另一回事,”趙瀚歎息說,“天下大同,不容易做到。但能接近一分是一分,能做到一分是一分!”
江大山突然說:“朝廷就做不到讓好人當官,縣裏都是些貪官,這天下大同,怕是不好來。”
“大地主也壞得很,有大地主在,肯定搞不成天下大同。”黃順也出聲道。
“嗙!”
趙瀚猛然拍桌站起:“朝廷做不到,那就咱們來做。天下大同做不到,那就先讓武興鎮大同,再讓宣化鄉大同,再讓廬陵縣大同,再讓吉安府大同!”
武興鎮的變化,衆人看在眼裏,知道這是在造反。
但趙瀚親口承認要造反,還加了一套大同說辭,仍舊讓在座衆人震撼莫名。
趙瀚目視衆人,铿锵有力道:“讓天下人皆有公心,不是隻讓别人去做,我就先從自己做起。我把名下的一萬畝地,全都捐出來隻剩一百畝。”
“這些地,今後就是武興鎮的公産,用來給老百姓做好事。今後哪個立功,就從一萬畝裏獎勵土地。哪個農民攢了錢,也可以把地賣給農民,但隻賣給地少的農民,賣給辛苦種田還不夠吃的農民!”
其他人聽到這話,隻是震驚和佩服。
費如鶴卻靜靜望着趙瀚,他知道這一番話,多半是說給自己聽的。
很管用,費如鶴聽進去了。
那一萬畝地雖是搶來的,但隻要趙瀚不繼續造反,官府很可能就默認了。趙瀚是真的捐出了一萬畝地!
趙瀚都能捐一萬畝,自家那些地又有何不可?
爲了幹大事,值得!
趙瀚越說越興奮,越說越鬥志昂揚:“我成立這個大同會,就是要搞天下大同。讓昏君退位,讓貪官滾蛋,讓男女老幼都吃飽飯。誰願跟跟着我做事?誰願意加入大同會?”
“我!”
陳茂生和黃幺,同時吼出來。
第三個響應的,居然是學童科長黃順甫,他躊躇滿志道:“我治的本經便是《禮記》,今日方悟其真義,此聖賢大道也!”
其他人也跟着響應,隻剩費如鶴、費純、小紅、小翠。
“女……女人也能加入嗎?”小紅有些不敢确定。
趙瀚笑道:“你都當科長了,還怕不能入會?”
小紅腼腆道:“我那個官兒,隻能管女人和小孩。這個大同會,怕是不一樣的,以後要管很多人。”
趙瀚搖頭說:“大同會,隻是會社,不是官府,當不得官。拿不到俸祿,反而還要每年交會費,你們可要想清楚了!當然,會費不多,老百姓也交得起。”
“那我加入。”小紅笑道。
小翠猶豫一番:“我也想入會。”
費純看看費如鶴,等着少爺表态,他不敢擅自加入。
費如鶴站起來說:“我要幹大事。你這個大同會,不是一般的大事,是捅破天的大事。老子便豁出去了,陪你賭一把,看能不能把天捅破!”
“很好,既然大家都願意加入,那咱們便是同志了。”趙瀚笑道。
費如鶴嘀咕道:“這可不是什麽好詞兒。”
同志,古已有之,本帶褒義,指志同道合之人。
在明末,特指黨争同夥,已經隐約變成了貶義詞。
趙瀚解釋道:“黨争爲私利,便不是好詞。咱們爲公義,便是好詞了!”
說完,趙瀚又開始宣布:“現在咱們有三套班子,大同會、武興鎮、團勇營。武興鎮公所的主要官員,必須是大同會的會員。團勇營改名爲子弟兵,都是老百姓的子弟,大隊長及以上必須是大同會的會員!”
龐春來皺眉道:“今後如果地盤做大了,也讓大同會管着官府和軍隊?怕是要亂套!”
趙瀚解釋說:“大同會雖有内部職務,但包括我在内,所有會員,沒有高低大小之分,也沒有俸祿可拿。大同會的内部職務,無權幹涉官職和軍職。官府按官府的職務走,軍隊按軍隊的職務走。”
“不可能的,”龐春來搖頭說,“你到時候就知道了。”
趙瀚歎息說:“如果發展到那種地步,我肯定要解散大同會。”
不再糾結這個,趙瀚直接說:“咱們盟誓入會吧!”
宣誓儀式也改了,得按古人樂意接受的方式來。
在桌案上擺一牌位,無主牌位,代表天地,代表聖賢,也代表萬民。
趙瀚領着衆人,對無主牌位跪拜,行九叩大禮,最後對着牌位宣讀誓言。
做大事,必須要有儀式感。
九叩大禮一拜,大同誓言一喊,本來不怎麽當回事的費如鶴,都莫名其妙感到熱血沸騰。
似乎有天地神明注視,世間神佛都在保佑,天下興亡就寄托在他們身上。
崇祯六年,七月九日,大同會正式成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