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馮旦全的身旁,低頭看着腳邊已經沒有呼吸的身體,猶豫了一下,遂彎下身将馮旦全抱了起來。出于對高手的敬意,他不希望馮旦全棄屍荒野甚至死後屍體還要被人糟蹋,所以他要幫馮旦全找個地方埋葬,這也是天宵唯一能爲他做的事。
就在這時,馮旦全緊閉的雙眼睛突然睜開,無力垂挂在地仍握着川流的右手猛地刺向天宵的小腹。天宵大吃一驚,就在這愣神的片刻,下腹丹田處猛地一陣劇痛傳來。天宵怒喝一聲,一掌打在馮旦全的胸口将他擊飛出去。馮旦全吐着血在地上滾了兩圈,又跳起來狀若瘋癫的一刀紮向天宵。
“噌!”天宵劍驟然出鞘,天宵兩眼暴閃精芒,重重的往前踏上一步。轟然一聲,一股驚天氣勢從他身上爆發出來,一圈圈擴散卷開。他的這一步踏的是那麽的沉,那麽的重,沉重的宛若整個世界也随之搖顫。
“叮!”天宵劍與川流再次劈砍到一起,濺起的火星竟長久不熄。馮旦全臉上閃過一絲的驚駭,手中的川流差點握不住,整隻右臂被蕩開。就在馮旦全身前空門大露的時候,天宵劍已經劈向了他的頭顱。
這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感受着來自死亡的壓迫,馮旦全知道自己已躲不開這一劍。他閉上眼睛,嘴角浮出一抹苦澀,腦中浮現出李秀珠的倩影,喃喃道:“對不起……”
“轟!”天雷狂怒,恍若老天爺亦在震怒!
一抹的鮮血從馮旦全的額頭流下,很快就被漫天的雨水沖走。馮旦全緩緩的睜開眼睛,神色複雜的看着天宵。
霍地,天宵一腳踹在馮旦全的腹部,馮旦全往後飛了出去,後背撞在一棵樹幹上忍不住噴出一口血緩緩坐倒在地。而天宵亦是一手持劍,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小腹坐在了地上。
“咳咳……”馮旦全咳出一口血,嘶啞着聲音問道:“爲什麽不殺我?”
天宵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着他。他那一劍在最後的時候終于留手,隻在馮旦全的額頭留下一道永不抹滅的傷疤。
很久後,天宵沉聲問道:“我明明打穿了你的心髒,爲什麽你還沒死?”
馮旦全掙紮着從地上坐起來,背靠着一棵樹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裂了裂嘴笑道:“我的心髒長在右邊。”
天宵張了張嘴,露出十分非常精彩的表情。半晌後才忍不住罵了一句:“你大爺的。”
他不能不罵,一萬個人當中也許才隻有一個心髒才會長在右邊,這萬分之一的機會竟讓他給碰上了,想想天宵還是覺得心有不甘。
“說到底還是我大意了。”天宵擡頭迎着雨水看着天空,眼中露出一絲的疲憊。若是此刻有光線,馮旦全就會看見,天宵的臉色很難看,是一臉的蒼白無力之色。他本無心要殺天宵,可是他卻不知自己的這一刀給天宵造成了無可彌補的傷害。
雨中,兩人都靜靜的坐着,仿佛達成了某種默契,彼此都沒再說話。隻有馮旦全偶爾的咳嗽聲傳來,伴着劇烈的咳嗽,不時的有血絲從他的嘴裏濺出。
良久後,馮旦全忽然嘶啞着聲音說道:“喂,死了沒?”
天宵笑了笑說道:“我沒那麽容易死,你這一刀還傷不了我。”
“爲什麽剛才你不殺我?”
“我不想打了。”天宵擡頭看着下雨的天空,平靜的說道:“反正我的人很快就要來了,到時候你的結果是一樣的。”
沉默了一下,馮旦全說道:“你不出手,我就走了。”
“有我在,你走不了。”天宵話落,忽然“噌”一聲輕鳴,一股淩烈的寒氣從天宵劍上散發開來。
馮旦全面色微微變了一下,他以爲天宵受傷很重,現在看來人家根本就一點事都沒有。從劍上散發的那股氣勢是做不了假的,單從劍意來看,天宵就算受了傷也絕對有拿下他的能力。
歎了口氣,馮旦全不禁有些懊惱。若早知道天宵如此難纏,他就不該冒險以身作餌。搞到現在自己雖不緻死但也好不到哪裏去,這會兒别說是天宵,哪怕隻是四大家族裏面随便來個稍懂點功夫的人都能輕松的殺了他。
好在天宵也沒有再出手的意思,收回了長劍,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爲什麽不肯加入龍魂?”
馮旦全怔了一下,輕笑道:“現在說這個還有意義嗎?”
“我想知道。”
馮旦全沉默了一下,說道:“因爲馮旦全不能消失。”
“爲什麽?跟四大家族有關?”
馮旦全不置可否的道:“是。”
“雖然我不明白你爲什麽要這麽執着,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馮旦全張了張嘴,由衷的吐出兩個字:“謝謝。”
這句謝謝是感謝天宵的理解,同時也是感激他肯爲自己收屍。馮旦全本意是想裝死,讓天宵以爲自己死了就這麽離開。可是他沒料到天宵竟會跑來抱起他,馮旦全當然明白天宵的好意,他是在爲自己收屍,卻因爲一時的善心反而被自己偷襲受傷。
天宵似乎聽懂了馮旦全這句謝謝的深意,笑了笑說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故事?我忽然很想聽你的故事。”
馮旦全怔了怔,嗤笑道:“我能有什麽故事,就是一個窮困小生一心想着賺大錢而已。”
“如果你真是爲了錢,你就不會拒絕我了。你肯定清楚加入龍魂能帶給你什麽,除了沒有名利之外,其它的一切龍魂都能滿足你。”
馮旦全搖了搖頭道:“我要的,龍魂給不了。”
“哦?”天宵頗感興趣的問道:“你想要什麽?”
馮旦全眼中露出一抹兇意,說道:“我要楊天明的命。還有,整個楊家!”
天宵饒有興趣的問道:“憑你的本事,還殺不了一個楊天明嗎?”
馮旦全頭枕在樹幹上,苦笑道:“我殺過一次,可惜失敗了。還沒來得及嘗試第二次機會,就被你找上門了。”
“你爲什麽一定要殺他?”
馮旦全臉上閃過一絲的疲憊,閉上眼睛說道:“如果他不死,楊家不滅,她就不會安心的跟我走。”
“李秀珠?”
馮旦全白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了還問我幹什麽?”
“我隻是猜的。”天宵微微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跟李秀珠曾經是戀人,後來李有存從中作梗送你去了國外,而李秀珠也在半年後嫁進了楊家。”
馮旦全驟然握緊拳頭,磨了磨牙恨聲道:“他騙了我!”
天宵看着他沒有插話。
馮旦全兩隻拳頭捏的很緊,緊到指甲都深深嵌進肉裏,眼中閃爍着兇光,咬着牙說道:“李有存答應過會等我三年,隻要我能在三年内賺到足夠多的錢,他就願意讓秀珠嫁給我。”
天宵點了點頭道:“結果你才走了半年,他就食言了,因爲他不相信你能在短短幾年裏賺到這麽多的錢,甚至他覺得你這輩子都沒這個機會。可是他卻不知道,你在國外做起了殺手這行一本萬利的掉頭買賣,雖然晚了兩年,但你确實賺到了足夠的錢。”
馮旦全臉上露出苦澀的笑容:“我拼了命賺了這麽多錢有用嗎?”
“不管怎麽說,李秀珠現在已經嫁進了楊家,你又何苦去打攪她的生活?”
“不!”馮旦全大聲咆哮道:“秀珠要是真能幸福,我也不願意去傷害她!可是楊天明那個畜生!畜生!”
馮旦全紅着雙目,滿臉的暴虐之氣,咬牙切齒道:“是他傷害了秀珠,是他毀了秀珠的一生!是那個畜生!”
天宵靜靜的看着他,黑暗中他看不見馮旦全那猙獰的表情,隻能聽到他劇烈的喘息。
怒罵了幾句仿佛已收抽幹了馮旦全所餘的體力,他乏力的靠在樹幹上,喘着氣不再說話。
天宵忽然問道:“你很愛李秀珠?”
“愛。”馮旦全嘴角裂了裂,浮出苦澀的笑容,學着天宵擡頭看着天空,似在陷入了回憶之中,眼中閃過一絲的柔情,喃喃的說道:“我第一次見到秀珠的時候,那一年她十九歲,我二十二歲。她是李家的千金大小姐,我卻是一個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的窮小子。呵……”
馮旦全娓娓訴說着自己和李秀珠之間的故事,有他去國外淘金的辛酸,也有李秀珠被楊天明侮辱後的絕望。故事并不凄美,沒有驚天動地的過程,卻是彼此深愛卻無法走到一起的癡男怨女感歎着老天的不公。
天宵靜靜的聽着,很安靜,沒有插嘴也沒有歎息。從這個故事裏,他終于明白馮旦全爲什麽要與楊家過不去,爲什麽要這麽執着,隻緣于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一個他不該愛,卻又無悔的深愛着的女人。爲了這個女人,他甘願血戰四大家族,因爲他要震懾,他要給四大家族的心中留下血腥修羅的印像。隻有這樣,四大家族才會出于對他的顧忌,不敢對李秀珠做小動作,否則迎來的必是馮旦全視死如歸的瘋狂反撲。
所以馮旦全才這麽執着的要活下去,隻有他活着,李秀珠才能平安的生活。多麽癡情的一個男人,爲了一份不可能得到的愛,值得嗎?
直到馮旦全講完後,天宵才深深的歎了口氣說道:“她的選擇是對的,如果她真的跟你走了,最終的結果隻有死路一條。也許你們兩個不怕死,可她不能不爲子業的将來考慮,畢竟子業還隻是個孩子。”
馮旦全堅定的說道:“所以我要殺了楊天明,滅了楊家,隻有這樣她才能解脫。”
“沒用的,你可以殺死一個楊天明,可你一個人面對不了整個楊家。束縛李秀珠的牢籠是那個楊家,不是楊天明。死一個楊天明對她來說可有可無,隻要楊家還存在,她永遠都不能離開。”
馮旦全咬了咬牙,冷聲說道:“那我就殺光整個楊家。”
天宵嗤鼻道:“你認爲可能嗎?你連我都打不赢,還妄圖對付楊家?若真有那麽一天,你面對的可不再是我一個人,而是整個龍魂。”頓了一下,天宵緩了口氣歎道:“況且你也不能這麽做,現在的楊家還沒被你傷及到根本,出于對你的敬畏他們不敢去動李秀珠。可若有一天你真的觸及到他們的底線,他們也會狗急跳牆的。”
馮旦全面色微微變了變,眼角的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一直一廂情願的認爲隻要殺了楊天明,隻要滅了楊家,李秀珠就能解脫。可這隻是當局者迷一廂情願的想法,天宵這個旁觀者的話猶如當頭棒喝将他打醒,馮旦全知道若是自己再繼續殺下去,楊家真的會狗急跳牆首先拿李秀珠和楊子業開刀。
天宵語重心長的勸解道:“收手吧,你已經殺了很多人了,夠本了。再殺下去,傷害的還是李秀珠。”
馮旦全深深的埋下了頭,喃喃道:“可是秀珠怎麽辦?她難道要一輩子呆在楊家受苦?”
“這是她的命,我們誰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況且你現在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難道你還期望着拉着她陪你去送死?在她死和活之間,你隻能選擇一個。要麽她繼續留在楊家,雖然日子過的苦了點,可至少還能平安的活着。要麽她就帶着子業陪你一起去逃亡,等将來你們有了孩子,你的子女也終有一天會死在楊家的手上。”
馮旦全低着頭面色陰晴不定,似在内心做着掙紮。許久後,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輕輕的笑了笑,說道:“我明白了。天宵,你是個好人。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說。隻要我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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