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是夏天,但地面上的雜草幾乎都是青黃色的,奄奄一息的樣子。
一處被清理出來幹淨的地面上,六具被時疫感染而死亡的屍體上堆滿了柴火,戴着口罩的民兵拿着火把将這些“柴堆”一一點燃。
陳風華在距離火堆十幾米外的地方,靜靜的看着。
哪怕如此遠的距離,他也能感受到火焰的威力。
每處火堆邊上大約七八米的地方,都有一或或者幾個人,跪在那裏,低低的抽泣着。
這些是死者的家屬。
這些患病嚴重的流民,最終還是沒有能躲過時疫的索命,最終死在流民營裏。
這已經是最近幾天第三批火化的流民屍體了。
雖然華夏講究“入土爲安”,但是現在特殊時期,這些流民的家屬也知道如果直接把屍體埋下去,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威脅,所以隻能看着親人的屍體被火化掉。
好在剩下的患者情況都不太嚴重,現在陳風華已經改良出非常有效的藥方,藥效基本上能達到原來的七成左右。
雖然無法完全替代,但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這已經是非常好的事情了。
等火焰熄滅,陳風華離開,那些家屬則等着收集骨灰。
從山坡上望下去,流民營比最初已經擴大了十倍不止,現在近百個戶區以相對比較整齊的排列方式,位于道路的兩邊。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流民們都在自己的戶區帳篷或地窩子裏呆着。
因爲飲用水的缺乏,所以中午陳風華盡量不讓流民出去,避免發生中暑問題。畢竟現在野菜裏現有的藥草盡量都會在防止時疫上,避暑的藥草并不多見。
流民營地很平靜,那些流民們大多數都按要求乖乖呆在帳篷或地窩子裏休息,避免消耗更多的能量。
而少數流民則帶着盛具去排隊打水——打水點有兩處,一處是在距離營地大約五百米外的小河邊,當然,這時候小河已經變成了小溪,而且随時有斷流的可能。
另外一處則是一個山腳下新挖出來的井口。
前段時間有流民鬧事,那些鬧事的流民被派去挖井,實際是懲罰。
挖井的地方是陳風華選的,這些流民中沒有懂這一點的。
陳風華是找了山腳下一處青草略微茂盛,而且地皮還有些潮濕的地方,在這個旱季,有這樣的表現,陳風華覺得這裏就應該距離水層比較近了。
這在後世算是常識,但在這個時代,卻是普通人接觸不到的知識。
果然,在挖到五六米深的地方,出水了。
雖然每天出水量隻不過幾方,但極大的滿足了流民飲用水。
夏無傷派一個士兵帶兩個民兵在這裏看守,防止出現問題,順便維持秩序。
流民營裏有數隊民兵在巡邏着,維持着秩序和治安。
一副很秩序的樣子。
井井有條。
現在流民營裏已經有兩千多流民,多出來大部分都是從其他流民營裏竄過來的,來到這裏後,有一部分不适應如此嚴格的規矩,離開了。
但大部分都留了下來,畢竟呆在這裏,至少有粥吃、有藥喝。在這個災荒年代,還能有什麽比這個更好呢?
按照後世的記憶,流民區同樣劃分爲安全區、臨時區、病患區。
每個區裏都有細分,現在大部分流民,特别是先來的那些流民,基本上已經從時疫的恐慌中脫離出來,安安生生的聽從管理者的安排,或者計劃着等災情結束後,怎麽回去重建家園。
陳風華信步走回到自己的帳篷那裏,一路上,碰到的流民都尊敬的和他打着招呼,規規矩矩的避開,讓他先行。
這段時間,陳風華用自己的身體力行,記得了幾乎所有流民的尊重。
回到帳篷裏,陳風華洗了手,拿起筆開始記錄。
幾天前,流民營一切進入正軌,他就已經開始寫簡要的記錄,主要是記錄此次時疫以及災情,流民營的處理情況。
一條條都是幹貨。
好在中學時古文學的不錯,加上原主也是讀過書的,所以寫起來并不吃力。
最難的就是怎麽歸納總結,這一點對于後世受過十二年教育的陳風華來說,真不算什麽大事兒。
所謂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陳風華覺得自己既然來了一趟,那麽就不能白來。
不管這個記憶的片段裏究竟是不是真實的世界,陳風華覺得自己現在接觸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那麽自己就有義務爲他們做更多的。
這些記錄,就是陳風華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印記,也是回饋給這個世界的最好禮物。
看着已經寫了十幾頁的記錄,陳風華很滿意。
再有幾天,這記錄差不多也就完成了。
就在這個時候,夏無傷低頭走了進來。
看到陳風華在寫東西,他等了一會兒,等陳風華停筆後,報告道:
“新來的這一撥二十七名流民已經安置完畢,其中七名患有明顯的時疫,還有十一名有輕微症狀,剩下的無症狀。
這些人都已經隔離,并開始服用湯藥。已經将咱們流民營裏的規矩告訴了他們,他們也答應會遵守。”
陳風華點點頭,抽出一張紙來,在其上的數字後面加了二十七。
現在數字就變成了兩千三百四十一人。
“咱們的糧食還夠吧?”夏無傷看了一眼那些數字,然後問道。
他隻管這些流民的秩序管理,關于糧食、藥材等問題,他管不來,也不想管,太頭痛。
“還能堅持幾天。”陳風華說道:“因爲那兩個流民營炸營,壓力轉移到了咱們這邊,所以最近每次送來的糧食要多一些,摻上野菜,差不多。”
也隻能說差不多,畢竟距離陳風華理想中的狀态,還很遠。
但至少能保證,不餓死人。
夏無傷臉上表情緩和下來,人增加了,糧食就是大問題。
“那藥材呢?”
“還不錯。”陳風華随口說道:“現在病患的數量已經降下來了,雖然城裏已經不送藥材了,但咱們這裏的存貨還夠。”
夏無傷很幹脆的放松了身體,笑着說道:“那太好了!想來流民們知道這個消息,恐怕又要歡呼了!”
“這其實是應該做的。”陳風華想想後世的“人民的公仆”的含義,再想想現在的“父母官”的含義,微微搖了搖頭,說道:“隻是……不說也罷。”
夏無傷理解他的想法,這話,還真不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