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華收購苦豆子和鎖陽的事情傳遍了全村。
後莊一戶人家門口,停着一輛奔馳的SUV。
這年頭,村裏有轎車的人家并不少,但大多是十萬多右的汽車,大奔對于普通農戶來說,還是有些遙遠。
不過這輛奔馳并不是這戶人家的。戶主姓田,夫妻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
女兒叫田春玲,在村子裏,是和陳風華曾經作爲“金童玉女”般的存在,兩個人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學習成績一直非常好,而且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是一個班。
隻是高考後,田春玲去了南京一所重點大學,陳風華卻因爲父親的重病,失去了上學的機會,留在縣城打工。
汽車是田春玲南京大學同學開來的。這位名叫白敬宣的男孩家不在綏來縣,而是在隔壁石城市,是一家地産老總的兒子。
田春玲長的漂亮,又是學霸,吸引男孩子注意是必然的事情。
此時,田春正帶着白敬宣看自家的菜地,母親範冬梅看了一眼女兒和那個衣着時尚的男孩,低聲對旁邊的田本忠說道:
“他爸,你聽說沒,陳家的那個小華收苦豆子和鎖陽呢!苦豆子一公斤兩塊!這可不少!現在那麽多地不讓種了,我想着是不是……”
“去幹啥?”田本忠一邊剪着架上的葡萄一邊沉聲說道:
“明天早點起來,咱們一起去集上賣葡萄,這一三輪車葡萄怎麽說也上百塊錢,不比去掙那沒影的錢強?”
田本忠種地種菜是一把好手,從早春開始賣韭黃,到秋天賣馬**葡萄,一年下來,光菜園子裏的副業收入上萬塊,可不少掙錢!
範冬梅不說話了。
其實她很清楚,田本忠是放不下那架子。
當初陳風華和田春玲兩個人學習成績撥尖,關系也很好,兩家人也有點淵源,對于兩個人能不能發展,兩家人是順其自然的。
但因爲陳風華沒能上大學,田本忠的心思就變了,不僅禁止田春玲和陳風華來往,還在家裏明顯和女兒說,反對和陳風華交往。
在田本忠眼裏,女兒是已經飛上枝頭的鳳凰,不應該再和陳風華這樣的平民小子有什麽關系。
好在田春玲上了大學後,眼界開闊了不少,這一年來也不再提和陳風華的事情,這讓田本忠很是欣慰。
陳風華雖然去了醫藥公司,據說成了正式工後,工資也不低,是村裏不少沒考上學的年輕人羨慕的對象。
但在田本忠眼裏,陳風華距離女兒差的遠。算算已經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了。女兒交往的人,就應該像今天來的這個姓白的小夥子這樣的。
今天傳來陳風華在村裏收藥材,而且是大家都容易搞到的苦豆子、鎖陽,價格還不低。
這事讓村裏人對陳風華的風評好了不少。卻也讓田本忠有些不舒服。
他不讓女兒和陳風華聯系的事情不知道怎麽傳到村子其他人耳朵裏,去年沒少被人指指點點。
人往高處走有錯嗎?陳家經曆了陳元明那一場大病後,雖然不至于家徒四壁,但也背着不少的債,真要讓女兒過去,難道去吃苦還債嗎?
他才不願意!
他還想着享女兒的福呢!
況且那苦豆子真值那麽多錢?怎麽可能!
要是真那麽值錢,城裏那些搞藥材的早就跑來收割了,還等着你陳家小子來撿便宜?
範冬梅沒有說,他家的小兒子田學昌早在知道消息後,便第一個騎着電動三輪車,帶着鐮刀出發了。
菜園子裏的田春玲手機響了起來,她歉意的對着白敬宣笑笑,轉身往邊上走了兩步,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初中同學馬小玲的電話。
“……什麽?陳風華收苦豆子?”田春玲一聽手機裏的消息,很是意外,扭頭看了一眼正在葡萄架下剪葡萄的父親,下意識放低了聲音,“我不知道啊……回來了,但……還沒見着……”
馬小玲是和田春玲、陳風華初中一個班的,當時和田春玲關系很好,不過和陳風華關系一般。這一次陳風華收苦豆子的事情沒通知她,她從其他人那裏得到的消息,想到田春玲原來和陳風華關系很好,便打來電話想要證實一下。
田春玲有點尴尬,同村,原本關系不錯,成績又那麽好,但這消息卻是從别人嘴裏聽來的。
還真是……
挂了電話,田春玲想到陳風華的事情,有些沉不住氣,她走出菜園子,對父母說道:“爸,媽,我出去有點事情。”
白敬宣在看到剛才田春玲接手機的表情,便知道這其中恐怕有點事情。
不過他并不擔心對自己和田春玲的關系會有什麽影響——再長情的異地戀,往往也打不過尋常關系的朝夕相處,他們可是在一起上着學呢!
而且白敬宣雖然不說是花花公子,但經驗豐富,他看得出來田春玲這方面沒啥經驗,因此很自信。
田春玲走出院子,被風一吹,頭腦才冷靜下來。
後面響起了腳步聲,她才醒悟過來,還有同學在呢。
白敬宣的心思她很清楚,雖然沒同意,卻也沒明确拒絕——和陳風華幾乎不可能成了,上了大學,看得多了,對一些事情的看法也變了。
隻是對于陳風華當藥材販子這件事情,她是真覺得恨鐵不成鋼啊!
想了想還是不舒服,田春玲索性往陳家走去,不過她還是放慢了步子,給白敬宣解釋道:
“我一個同學,學習成績很好,高考分也很高,隻是因爲家裏的原因,沒能上成大學。我原以爲他會複讀的,雖然複讀生一些大學不讓考,但總比呆在家裏強,沒想到他現在去當藥材販子了……真是讓人失望!”
白敬宣很體貼的說道:
“這樣看來的确是不應該……不過說不定人各有志呢?”
來到陳家院門外,田春玲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收拾秤和工具的陳風華,剛才平息的火氣一下子又升了起來,她上前便大聲說道:
“陳風華,你怎麽這麽自暴自棄呢?以你的成績,今年複讀一年,考個一本沒啥問題吧?怎麽就去當藥材販子了呢?那苦豆子滿渠都是,怎麽可能值兩塊錢一公斤?
你是不是被人給蠱惑了,還是搞什麽歪門邪道的事情了?拜托你别亂搞了,好好上個學不行嗎?哪怕老老實實在家裏種地,也比這樣強吧?”
陳風華其實在田春玲進門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她,正準備打招呼的時候,便被她劈頭蓋臉一陣批評。
原本微笑的表情慢慢消失了,先是升起了一絲怒氣,不過腦海裏閃過一些念頭,表情慢慢歸于平靜。
田春玲說完了,才看到旁邊幫忙的陳元明和彭秀蘭夫妻兩人,頓時尴尬極了,紅着臉解釋說道:
“叔,嬸……我是擔心風……陳風華做事沒譜,所以……”
“不用解釋。”陳風華擺了擺手,說道:“如果你有空的話,咱們一邊聊兩句?”
田春玲誤會了陳風華的意思,以爲他是想和自己說悄悄話,下意識就想拒絕,但本來今天就是自己先找來的,而且對方父母也在,這話說的重了,便答應了下來,同時心裏想着對策,如果呆會兒陳風華想要重續前緣的話,自己應該怎麽拒絕。
兩個人走到院子裏面拖拉機棚下,陳風華語氣平靜的說道:
“春玲,我不知道你怎麽會這麽看我現在做的這份工作,但我很明确的告訴你,我現在替公司收購藥材,對公司、對村裏人,這是雙赢的。
咱們村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近六千畝地不讓種了,年底大家的收入少一大半,這個落差誰都不想接受吧?
苦豆子雖然沒種植的多,但想找,往遠裏跑跑,一天搞個百十公斤還是有的。一季下來,一家收個幾千上萬塊不成問題。而我也能完成公司交給的任務,這是不是雙赢?
至于價格問題,這差不多是公開的,我就算再壞,也不至于騙村裏人,是吧?好歹我爸媽還在村裏,我可不想讓他們丢臉!”
“不想讓他們丢臉,就考個好大家讓他們光榮一下啊!”田春玲知道陳風華說的沒錯,但卻有些強詞奪理的反駁起來。
“上大學的确是寒門學子成功的一條捷徑。”陳風華繼續平靜的說道:“但成功并不止這一條路!”
其實放在前段時間,陳風華的想法和田春玲的并沒有太大的區别。他還是覺得,上大學比較好。
但那一晚上睡夢過去,他發現了一條完全不同的路。
而且,這條路,同樣能夠承載着自己的興趣愛好,甚至理想。
自己可以完全不需要經過四年的大學生活,就能實現夢想。甚至可以順帶着幫着村裏人一起發展,緻富。
何樂而不爲呢?
看到陳風華平靜的表情,田春玲越是意難平,張口就要反駁,陳風華卻繼續說道:
“你上了大學,感受到了大學裏的風花雪月,也站在了比較高的位置上,能夠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但是,你恐怕一輩子也不會明白,像我們這樣站在平地的人,雖然現在站的不高、看的不遠,但卻同樣有機會走到更高的地方。
而我這麽個平頭百姓也要提醒你一句,風花雪月的确很美好,但最終,市井氣息,才是生活的絕大部分。
人,總不能靠吃空氣活着。”
田春玲沒想到陳風華能說這麽多,最後的話說的還有些深奧,這讓她有些不解,也有些畏懼,卻也不想丢了氣勢,大聲說道:
“既然你這麽固執,那我不說了,咱們走着看吧!”
說完扭頭就走。
陳風華并沒有送,而是對着她的背影說道:
“你在擔心的,恐怕不是我的前途,而是你看不明白我走的路最終會走到多高多遠吧!從小你就希望超過我,考上大學你以爲你赢了。現在你又不自信了……何必呢?有些事情,太執着,并不是什麽好事。”
田春玲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難道自己是真的這樣想的嗎?
爲什麽聽了這話,自己感覺内心的一切仿佛都裸露出來,沒有一點隐私可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