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了身往裏屋走,陸懷安不禁跟了上去。
關上門後,沈如芸拿出了手機。
一直以來她做事都挺有條理,好些事她還會整個什麽備忘錄。
現在她就在翻手機裏的備忘錄來着,翻到個奇怪的手機号。
陸懷安聽着她撥出去,跟那邊人說了他現在陷入了昏迷:“……和你要的結果也差不多了,你也不用擔心我配不上他,有辱你家門楣了,懷安現在這樣,身邊也離不了人,你想怎麽處理,你直說吧。”
哪怕湊得很近,到底還是隔着一耳朵,陸懷安沒能聽到對面說什麽。
但是沈如芸臉色很難看:“你要這樣的話,那就雞飛蛋打也别怪,你再敢拿孩子作筏子,我馬上就報警。”
兩邊似乎是談崩了。
沈如芸重重地挂了電話,恨恨地道:“全都來逼我!”
不過,陸懷安很快就知道,對面說些什麽了。
因爲趙雪蘭跑了上來,沖進來,又甩上門。
她壓低聲音,指着沈如芸罵道:“個喪門星的,就是你害慘了懷安,現在又來害我,是不是,你個挨千刀的,我不是讓你順着對方說嗎,他都說了給我三十萬了,你離個婚怎麽了!這錢我也不是不給你,你自己非要鬧事!”
有了趙雪蘭,陸懷安很快就把事情給弄明白了。
哈。
原來,是陸家人來“認親”了。
真有意思,四五十年,沒見着人來。
他陸懷安都這把年紀了,人家找上門來了。
陸懷安回憶了一下,當初他爸說的,給開了公司,還備了很多東西,做了特别多的準備……
怎麽就隻三十萬了呢?
而且,按照陸啓明當初的布置,怎麽說也不至于這麽多年才找到……
有趣的是,沈如芸沒再慣着趙雪蘭。
以前陸懷安還好好的時候,她基本不怎麽跟趙雪蘭吵吵的。
可是現在,她寸步不讓:“是啊,耽誤你賣兒子了,可真是對不住了……懷安已經這樣了,你還要把他交出去,是怕他活得太長了是嗎?哦對,他不是你兒子,你當然不心疼。”
罵的那叫一個順溜,字字誅心。
趙雪蘭這麽強悍一個人,都被她氣得喘不過氣來:“你,你你你……”
“你什麽你。”沈如芸嫌棄地瞥她一眼,拍拍身上的灰:“以前無非就是你是我婆婆,我看在懷安的面子上,勉強忍你讓着你,現在你都不是他親媽,還準備三十萬賣了他,我管你什麽東西的。”
推開門出去,一群兒女全都傻眼地瞪着她們。
趙雪蘭面上過不去,罵罵咧咧地走了。
沈如芸面色一黯,歎了口氣:“坐吧,我長話短說。”
原來,早在半個月前,陸家人就已經聯系上了趙雪蘭。
是個叫陸愛華的,說願意給錢,希望能把陸懷安接出國去,老爺子快不行了,臨終前隻有一個遺願,想見他一面。
但是陸愛華的意思是,陸家隻認陸懷安一個。
“那,媽你……還有我們……”小女兒怔住,有點茫然地看着她。
“都不要。”沈如芸哂笑一聲,搖搖頭:“而且,之前小丸子不是在商場裏迷路了三十分鍾嗎……不是迷路。”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神色難掩疲憊:“是他派人抱走了。”
敵在暗,我在明。
而且他們之間,優劣太懸殊了。
沈如芸根本沒得任何選擇,對方要求她守口如瓶,尤其不得對陸懷安說實話。
要不是現在陸懷安成了這樣,她怕是都不想說。
如果離個婚,能保一家子平安,她離了也就是了。
“隻是沒想到……會害了你爸……”沈如芸看向床上的陸懷安,面露愧色。
這輩子,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陸懷安了。
一家子人陷入了沉默。
誰都沒想到,陸懷安會不是陸家村的人。
而且,這來頭這麽大,又這麽離譜……
“既然是認親,爲什麽要這樣……”大女兒有些難以理解:“那個陸愛華,是什麽人啊?”
沈如芸笑了一聲:“論輩份,是懷安他叔叔,他說……懷安親爸親媽,都已經去世了,然後懷安本來還有個哥哥和妹妹的……也全都不在了。”
而老爺子又很想見懷安,所以他才這麽迫切地想把懷安接出去。
但是其他人,陸愛華就不想弄了,太麻煩。
雖然有些含糊,但大家都隐約聽出來,裏頭怕是有大文章的。
陸懷安聽着,更是心頭哂笑不已。
啧,陸愛華啊……
看來,陸靜姝那些人全是死在他手裏了吧,老爺子怕是氣狠了,讓找陸懷安回去見一面,恐怕是抱着最後的希望,看透了陸愛華,不想把家産交他手裏。
可惜啊,陸愛華也不傻,所以幹脆把陸懷安也弄成孤家寡人一個,離了婚,沒老婆沒孩子,弄出去見老爺子一面,陸愛華完成了老爺子心願,自然就如願以償了。
而老爺子得了陸懷安,也沒啥用,反正陸懷安就一老農民,一輩子沒出過村,能頂什麽用?
難怪他機關算盡,也要整得陸懷安離婚。
陸懷安冷笑一聲,徑直往床上一躺。
果然就醒了。
那邊陸愛華得消息很快,果然是繼續逼着他們離婚。
這一次,陸懷安不鬧騰了,他握了握沈如芸的手:“行,我們離。”
沈如芸淚眼朦胧,用力地握緊他的手:“你,你千萬要小心啊……”
離完了婚,那邊安排人來接,陸懷安徑直就跟着出國。
見了老爺子一面。
不同于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陸懷安啥都不要。
這一次,他啥都要。
給公司就要公司,給家産就要家産。
陸愛華絲毫不以爲意,還笑吟吟地引陸懷安去公司。
就他們煜京這麽個小破公司,陸懷安說真的,壓根就沒放在眼裏。
當初陸清甯管理的時候,陸言還摸過不少内情給他看過的。
就這麽簡單的框架,陸懷安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整個公司上上下下給摸透了。
表面裝出一副啥都不懂的大老粗的樣兒,天天隻顧着享受啥都要好的。
私底下,他利索地收攏了各種殘部,凡是跟陸愛華有仇的,他全都收攏。
老爺子開始幫他,後面還勸他,要兼聽則明,有些人不好用,還是别用了什麽的……
“你在教我做事?”陸懷安斜眼觑他一眼,很不屑地:“得了吧。”
他以前看不上老爺子,如今還是。
以老爺子的本事,他真要想管,就管得了。
陸晖明被陸愛華利用了個徹底,哪怕不是親生的,以前的老爺子好歹還給了一個億呢。
在這邊,卻是眼睜睜看着他被陸愛華搞死了。
啧。
更别說陸清甯,他親妹雖然能力一般,但脾氣是真的不錯的。
居然也沒能保住,不得不說,老頭子是真的廢物。
滿腦子都把自己當皇帝的,想看這些人争個長短來呢,又真當煜京是個皇位,當是誰都想要一樣的,生怕給早了權力會被搶走自己的權力,後面給晚了又後悔,啧。
陸懷安手段利索得很,這些個文件,合同,他多年浸淫商場,幾乎過一眼就知道哪些有問題。
陸愛華還當他是個傻農民呢,還給派個翻譯。
好家夥,陸懷安反過來把這人利用個徹底,順便套話。
有老爺子的幫手,陸懷安拿下整個煜京沒費多少勁。
等陸愛華意識到不對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怎,怎麽可能……”陸愛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就是個農民嗎……”
他确定自己沒調查錯的。
他不可能給自己留下這種漏洞。
要不是确定陸懷安沒用,他不可能把人搞回來,還搞進公司的。
明明陸懷安是個對照品的作用,讓所有人看清煜京隻有交到他陸愛華手裏才能發揚光大……
結果終日打鷹,反被雁啄了眼。
這陸懷安,居然是個深藏不露的……
“怎麽可能呢?”陸愛華跌坐在椅子裏,無法想象。
連陸啓明,陸晖明,陸靜姝……這些人全都折在了他手裏。
而陸懷安,區區一個農民……
“往上數三代,誰不是農民來的。”陸懷安冷笑一聲,把合同扔桌上:“簽吧,簽完滾蛋。”
這破公司,誰稀罕一樣。
陸愛華自然不甘心,他真的稀罕。
沒想到,老爺子竟然還扛着病體出了院。
有他坐鎮,這事到底還是執行了下來。
公司交到陸懷安手裏,他也壓根懶得管。
開玩笑,新安集團他都懶得管,更何況是他從來沒看在眼裏的煜京。
他利索地給找了個代理總經理,隻要錢不要公司。
陸愛華還以爲自己有機會,結果老爺子這回沒收手,覺得有陸懷安了沒了後顧之憂,直接把他給廢了。
比老爺子還不如,陸愛華以後隻能躺床上,高位截癱的這種。
陸懷安趁機回了國,在以前二女兒念叨着的博海市,買了三棟房子。
三個女兒,一人一棟。
然後他回去,把人全給接出來。
趙雪蘭追了他好遠,哭着喊着乖兒子。
陸懷安頭都不帶回的。
沈如芸看着陸懷安,一臉驚奇和疑惑。
想問,又沒好問。
“先别問了,我感覺不大好。”陸懷安擡手,感覺自己已經壓不住了:“找個床,我得躺着。”
剛一躺下去,他就離體了。
能撐這麽些時日,他都已經是很努力了。
有了房子,三個女兒過得都輕松了不少。
大女兒跟女婿有了錢,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沒再像以前一樣經常吵吵。
二女兒也如了願,真就去考了個大學證書回來。
小女兒念叨了那麽久的出國,如今總算是有了錢。
畢竟當時把房子買在博海,陸懷安雖然是随手一買,但都是好位置,光租金都夠她們花銷的。
老爺子後面還回過國,看到成了植物人的陸懷安,心疼不已,哭了一場,又出國了。
以後,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沒人能承受,這種得了希望,又失去希望的感覺。
陸懷安飄啊飄,又回了陸家村。
他看着趙雪蘭拿着那三十萬,給了陸定遠。
陸定遠開始是建房子,推了老房子建到一半,跟着人打牌,輸了個底光掉。
房子是建不成了,腿也被打殘。
老婆直接跑了,帶着孩子改了嫁。
趙雪蘭拖着陸定遠,沒兩年陸定遠身體越來越糟,日子也就越來越難熬。
漸漸地,趙雪蘭身體不好了,等陸定遠死了,她也癱了。
托人打電話過去,沈如芸到底還是答應,會回來看她一趟。
結果半夜的時候,趙雪蘭突然抽搐,說些呓語:“懷安,懷安呐……我就知道……不不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這時候,陸懷安就知道,她是去那邊了。
在那邊死得挺慘,回來也沒好過到哪裏去。
沈如芸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給趙雪蘭出殡。
陸懷安歎了口氣,等趙雪蘭出了殡,他又跟着沈如芸回了博海。
他看到,自己被好生地安置着,照顧得很好。
沈如芸每日除了照顧他,還信上了佛,經常給他念經,抄經書什麽的。
有回聽說有個寺廟香火靈驗,她還特地去了。
信了人家的,一路膝行跪上去,五百多級台階,就這麽一點點挪上去。
到了頂上,膝蓋都破了。
陸懷安跟在她邊上,長長地歎了口氣:“傻的。”
他摸了摸沈如芸的頭,無奈地道:“我死了就死了嘛,這都癱床上了,你請個護工,你過你的日子啊,傻不傻。”
念着他幹啥的,一輩子這麽長。
她以前吃了那麽多的苦,現在好不容易,日子好過了,就該好好享受。
天天守着他幹啥,他們都離了婚了。
沈如芸卻不,到處都去。
後面,陸懷安就知道了,她卻不是求他好起來。
“……懷安這輩子,吃夠了苦,希望他下輩子,過得輕松些,生活如意……事業美滿……”
她還捐錢,各種幫助人。
積攢的這些,全都給陸懷安。
有日遇着個老道士,說她對枕邊人不錯,是有福報的,可惜沒法應在這一世了。
“沒關系。”沈如芸微笑着,很是坦然地:“隻要他好就好了。”
話音剛落,陸懷安就感覺到,圍着自己的金色光暈,驟然散了。
陸懷安突然就明白,原來,他不是一開始就重回的八零年。
是這些金色光暈,帶他回去的。
跟着光暈一起沒了的,還有植物人陸懷安。
沈如芸給他送的葬,把他埋在了博海最好的公墓。
她開始真的放下,開始四處旅遊。
孩子們也都很孝順,非常支持她到處旅遊。
最後,沈如芸想來想去:“我想做老師。”
她找了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繼續着她的夢想。
教書,育人。
被耽擱了大半輩子,如今總算是如了願了。
孩子們也都很開心,一家人經常去看她。
陸懷安聽着他們歡喜的笑聲,也覺得挺美滿了。
“懷安,懷安呐。”
他聽到沈如芸醒了,見他一直不起,搖他:“醒醒,今天我們得早些起,孩子們今天會回呢!”
陸懷安緩緩睜開眼睛,微笑着看着她:“嗯,我知道。”
他抱緊沈如芸,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的如芸呐。
傻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