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滿座的清風樓,數十人光臨吃酒,剛剛還觥籌交錯,賓客盡歡,嘈雜而熱鬧,轉眼間,卻變得鴉雀無聲,氣氛肅殺而凝重。
一道道目光落在了趙艾身上,有的欣喜若狂,好似登天富貴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有的人目光兇光,殺意凜然,似與趙艾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恨不得将之大卸八塊。
有的人目光閃爍,愁眉不語,卻不知到底在想什麽。
更有數人,卻是直接拿出了畫像,照着趙艾比對起來。
趙艾目光淡漠,面對衆人依舊滿臉的風輕雲淡,即便趙曦兒,也始終沒有任何動作,靜靜地喝着茶水。
“如果信陵君派人殺害公孫将軍,殺汝父母,你還會這麽質問麽?”
趙艾的聲音回蕩在荊轲耳邊,使得後者沉默了片刻,忽然擡起頭望着他,沉聲道:“你說,信陵君并非死在你手中?”
趙艾冷眼看着他,沉默片刻,終究還是不願被羅網這般誣陷,制造殺戮。
“真正殺害信陵君的,乃是羅網的天字級殺手,掩日。”
說完之後,便不再理會衆人,自顧自的坐在長桌前,喝着小厮端上來的美酒。
趙艾平日裏顯得頗爲平易近人,看起來什麽都不在乎,整日裏嘻嘻哈哈的,與諸女混鬧,實則内心亦是冷傲,正是不屑,才會不争。
以他的性子,原本也不願解釋什麽的,這些六國江湖人士雖然也有不少好手,但面對趙曦兒和趙艾,終究差了許多。
每一個劍客,都有屬于他的傲氣,衛莊如此,曉夢如此,無名如此,蓋聶如此,趙曦兒如此,趙艾同樣如此。
他之所以還是說了,歸根結底,隻是不願被羅網算計,任羅網陰謀得逞罷了,倒并非他怕了這些人。
同時,對于六國高手,趙艾也不願輕易與之爲敵,或許将來有用得着他們的時候也說不定呢。
趙艾說完,便見之前那位一直盯着他的中年人嗤笑一聲,反而質問道:“天下誰不知道羅網與秦國淵源最深,關系匪淺。
細數羅網這些年所暗殺之人,哪個不是六國公卿文武?非賢士,便是名将,他們死了,哪次最終獲利的不是秦國?”
“秦軍東出,攻伐諸國,哪次大戰之前,沒有羅網的影子?”
趙艾冷笑一聲,譏諷道:“秦王不過十七歲,你覺得羅網會掌握在他手中這麽多年?”
那名中年人道:“哼!即便非他所領,亦必與你秦人有關。”
趙艾微微有些訝異的看着他,此人氣息深如淵海,乃是現場這些先天高手中的最強者,不可小觑。
他忽然唇角微揚,淡淡問道:“敢問這位壯士大名?”
那名中年人冷哼一聲,凜然不懼道:“在下顧豐,趙國人。”
趙艾微微颔首,微笑不語。
顧豐卻是義正言辭道:“敢問公子,剛剛如你所說,殺害信陵君的乃是羅網的天字級殺手掩日。
據我所知,信陵君遇害當晚,也确實有大量羅網先天殺手出現,但都死于非命,傳聞是被龍陽君和後襄、喻佐所殺,那公子呢?”
說着,他眼中陡然閃過一道精光,厲聲道:“當夜公子身在何處?”
趙艾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趙國第一高手喻佐是你什麽人?”
顧豐聞言,眼中寒光頓起,冷聲道:“你果然見過我師兄喻佐。”
趙艾好整以暇的點了點頭,道:“信陵君遇害當晚,我就在他的府中,掩日挾持了他的獨女,摔向石柱,亦是爲我所救,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掩日襲殺了信陵君。”
顧豐冷笑一聲,好笑道:“哦?這麽說,你還信陵君的恩人喽?”
趙艾淡淡道:“你要這麽說,也不無不可。”
“無恥至極!”
趙艾的話音剛落,顧豐便一聲斷喝,怒目而視道:
“信陵君乃是你們秦人眼中的大敵,恨不得除之後快,也好繼續東出,吞并六國。”
“羅網與你秦國關系甚密,據傳你就是奉了秦王之名,帶着一大批高手暗害信陵君。
那些羅網的先天高手,就是聽命于你,信陵君死在落網手中,與爲你所殺何異?
傳聞你還霸占了信陵君的姬妾和獨女,豎子恬不知恥,安敢信口雌黃?”
趙艾對于他的怒視絲毫不以爲意,隻眼露譏諷之色,淡淡道:
“信陵君的妻女,本公子是受他親口托付,照料餘生。”
“好了,反正該說的,本公子都說了,信與不信,随爾等自忖。若要賜教,在下一劍在手,決鬥還是一起來,随時随地,奉陪到底!”
睥睨群雄的話語說完之後,趙艾便不再多言,笑看了一眼旁邊的荊轲,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淡笑道:
“人生路漫漫,相逢即是緣,你荊轲行俠仗義,豪爽不羁,看着倒還順眼些,可要坐下來喝一杯?”
荊轲聞言,眼中一陣陰晴不定,面色變幻片刻,方才突然一笑,朗聲道:“好一個相逢即是緣!”
“公子看來亦是胸襟灑脫的性情中人,在下暫且就先相信你的話,陪你喝一杯。但若有一天真相大白,讓我發現你就是兇手,休怪我劍下無情。”
趙艾唇角揚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執起酒杯,淡淡道:“随時恭候。”
荊轲深深地看了趙艾一眼,心中有些遺憾,原本他對這位公子頗爲欣賞,覺得兩人性情相投,能認識這樣的人物,自然理應高興。
奈何對方卻是出身虎狼秦國,更是大秦公子,實在讓人遺憾。
四人同時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後,趙艾複又拿起酒壇,将四人酒樽斟滿,見荊轲依舊愁眉不展,臉上居然還有痛惜遺憾之色。
他同樣眉頭微微一皺,笑問道:“荊轲兄何故愁眉不語?”
荊轲見趙艾貴爲公子,卻毫無架子,平易近人,舉手投足間,氣度非凡,一身氣質風輕雲淡,潇灑風流,心中更加惋惜。
秦國商鞅變法之後,迅速崛起,開始了四處攻伐征戰,令列國苦不堪言,尤其是小小的衛國,更是在虎狼環伺下艱苦求存。
别說衛國人,其餘韓、趙、燕、楚、魏、齊諸國,哪個不對秦國又懼又恨?
荊轲自幼耳濡目染,對于秦人自然沒有什麽好感,甚至本能的會有些厭惡。
天下人都覺得,天下大亂,戰火不斷,百姓民不聊生,六國更是深處水深火熱之中,秦國俨然便是首惡之源。
荊轲看着趙艾,無奈道:“我與公子雖是初識,然亦能看出公子心地善良,似公子這般清風明月般的人物,荊轲相見恨晚,隻可惜公子卻是出身秦國。”
趙艾輕呵了一聲,笑道:“出身秦國如何?出身趙國、衛國又如何?不都是炎黃子孫,華夏族人?何異之有?”
“本公子雖爲大秦公子,但我内心深處,更認同餘爲華夏族人。”
荊轲爽朗一笑,執杯向趙艾、趙曦兒和公孫麗姬敬酒道:“如此說法,倒也不錯。”
趙艾難得遇到一個看的順眼之人,心情似乎還不錯,話也多了不少,他微微歎息一聲,感慨道:“隻可惜啊,自周分封諸侯以來,春秋争霸,戰國亂起。”
“諸侯紛争,導緻無數炎黃子孫陷入内亂之中,自相殘殺,自此民不聊生,王侯公卿都在争奪天下至尊之位,苦的卻是平民百姓,華夏族人。”
公孫麗姬自幼跟随其外公,見慣了諸侯征伐,戰陣厮殺,兵卒染血,也見多了百姓困苦,她是個俠女,亦有濃濃家國情懷,與其外祖父一樣,将護衛家國視爲人生最重要的事。
此刻聽到趙艾這般超脫家國、立足華夏、悲憫天下的感慨,一時竟震撼莫名,内心都仿佛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一旁的荊轲和趙曦兒亦有訝異的看着他,尤其是後者,平日裏見到的,多爲趙艾的嬉戲花叢,貪圖美色,荒唐混鬧,左擁右抱。
頂多也就是心底善良些,卻沒想到還有如此悲憫之心。
公孫麗姬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敢問公子,既然天下列國,皆爲華夏族人,那爲何如今爲有列國之分?征伐亂戰?”
“既然皆爲炎黃子孫,那爲何秦人又四起戰火,到處征伐侵擾?”
趙艾回頭,有些訝異的看着眼前的絕美少女,公孫麗姬自是美貌傾城,五官精緻而完美,柳眉婉約,妙目如水,瓊鼻嬌俏,紅唇如櫻。
趙艾與那凝聚着天地靈氣的美眸對視片刻,方才笑道:“從人性來說,在于一個貪字。”
“得一城之地,則想得天下所有城池。得一官,則想位列公卿。得一封地,則想做一國之主。”
“得一王位,則想榮華富貴,天下獨尊。得天下至尊,則更想獵盡天下美人。”
“此爲人性中的一個貪字,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是人,皆有貪心,總想得到更多。”
“列國紛争,不過王公貴族的權力遊戲,攻者所圖,自然便是得到更多的榮華富貴。守者所圖,自然是守護自己手中的榮華富貴。歸根結底,一國興,苦的是百姓,一國亡,苦的還是百姓。”
公孫麗姬柳眉緊緊蹙起,看着趙艾微微有些失神,似在思索着趙艾說的話,片刻之後,她忽然美眸一凝,鄭重道:“既如公子所說,我等保家衛國,抵抗強秦侵略,豈不成了禍害百姓之舉?難道要任人宰割嗎?”
趙艾微微搖頭,淡淡道:“人皆有自己的身份,皆有自己的利益,皆有自己的恩怨情仇。似汝外公這般國家棟梁,天下名将,保家衛國,自是忠君爲國,令人敬佩。”
“然而,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自周以來,已經曆經了數百年紛亂戰争,諸侯割據,到了此時,天下大勢,已成定局。”
“煌煌大勢,終究非一人之力可以逆轉。”
偌大的清風酒樓内,賓客衆多,此時卻早已無人喧嘩,隻聽着趙艾一人談論。
待其話音剛落,便聽荊轲笑道:“公子的意思是誰,秦國統一天下,已成定局,六國垂死掙紮,也早晚會爲之所滅?”
此言一出,場中瞬間又亂了起來,衆人所言所論,自然都是秦人的狂妄自大,趙艾的癡人說夢。
趙艾将這些大聲的反駁左耳聽入,右耳放出,自然并不放在心上,隻淡淡一笑,悠然自得的執起酒杯,向公孫麗姬示意了下,然後一飲而盡。
公孫麗姬依舊若有所思的望着他,默默地陪了一杯酒,卻并未再言語。
荊轲見心愛的師妹這般直盯着趙艾,看個不停,又見趙艾着實俊美無雙,且身份高貴,氣度非凡,不由心中有些吃味,忙轉移話題,看着趙艾左手邊放置的長劍道:“在下素好練劍,對天下名劍亦有耳聞。”
“不知公子此劍,可是那傳說中的孔周三劍之一的承影?”
公孫麗姬于劍道同樣頗有天賦,對于劍自然也頗爲關注,聽到二師兄荊轲的問話,自然心中一驚,妙目一轉,注意力果然落在了那柄長劍之上。
趙艾輕笑一聲,并未否認,微笑道:“荊轲兄果然見多識廣,佩服。”
他的聲音從未可以掩飾,衆人聽在耳中,自然再次驚訝不已,一個個瞬間看向趙艾左手邊的那柄長劍上,眼中露出了炙熱的光芒。
更有甚者,已經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遠遠的望着這裏。
天下劍客,誰不想有一把曠世名劍?
就像哪個宅男,不幻想着成爲頂級富豪,豪宅豪車,身邊美女如芸?随便打遊戲?
可眼下,一柄傳說中的絕世奇劍,就這麽出現在他們的面前,被随意的放在了餐桌之上。
荊轲都身子震了一下,目光灼灼的望着放在公孫麗姬身前的長劍,忽然又目光一轉,趙曦兒身前的淡蘭色長劍,好奇道:
“此劍外表華麗,卻内含淩厲氣勢,絕非凡品,卻從未聽聞過,不知是何劍?”
趙艾微笑道:“此劍與承影皆爲我無意中于一幽谷中偶然所得,此前從未出世,所以并無人記載,餘爲之命名爲風瀾,風起滄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