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信陵君府,事已至此,戰鬥也基本接近尾聲,喻佐敗北被殺,而驚鲵與後襄的戰鬥,同樣不會持續太久。
似他們這等高手決鬥,一念分神便有可能橫死當場,自喻佐死後,信陵君成了砧闆魚肉,任由趙艾宰割。
後襄憂主心切,時刻關注着信陵君的情況,早就分了心,再不能集中精力應對趙曦兒,反觀趙曦兒則趁機殺招不斷,攻勢愈發淩厲,将其徹底壓制。
這般下去,後襄戰敗甚至被殺,隻是時間問題。
而信陵君此刻則跪在地上,悲痛的望着滿地的屍首,這些曾經他尊敬的謀士,俱是有才有德之人,此刻,因爲他,卻都沒有選擇苟且偷生。
趙艾已是望着滿地的血腥,呆愣了片刻,那原本漂亮的宛若有星星一般的眸子,漸漸冰冷了下來,一如他的心,此刻卻顯得那麽的冷漠。
見信陵君依舊滿目悲涼,神情也漸漸呆滞,趙艾深吸了口氣,聲音透着漠然與冰冷,道:“那枚玉佩在哪裏?”
信陵君聞言,這才忽然擡起頭,星眸帶着警惕之意望着趙艾道:“你是爲那枚玉佩而來?”
趙艾神情依舊有着說不出的淡漠,聲音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在哪裏?”
魏無忌嘴角忽然浮起一抹冷笑,反問道:“你覺得,我會将它交給你嗎?”
趙艾淡淡道:“你不交出來,殺了你,我就依舊可以找到。哪怕你藏得再嚴密,等我殺了太子增,率領大軍滅了魏國後,本公子有大把的時間去找。”
“所以,太子增的命和玉佩,你選哪一個?”
“你應該知道的,我想殺他,有的是手段,并不會費什麽力氣。”
信陵君目光一冷,緩緩站了起來,怒視着趙艾道:“你就這麽肯定秦國能滅得了我魏國?”
趙艾冷眼望着他,忽然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秦國勢大,已成定局,誰也改變不了了。”
“況且,這數百年亂世,諸侯割據,列國紛争,死了多少人?百姓受了多少苦?信陵君,你是高高在上的公子,自幼衣食無憂,也的确禮賢下士,可你真正的考慮過百姓嗎?”
“當初你們魏國也是掌握了大勢的,可惜啊,終究還差了許多,後繼無人,才錯失了天命所歸的機會。”
“數百年戰火,民心思定,大勢所歸,你做的很多事,對于你們這些王權貴族或許是對的,可對于天下蒼生,就一定是好事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懂,或許在你那個位置,我也會如你這麽做,不過,也無所謂了。”
“玉佩,究竟在哪?”
信陵君英眉緊皺,冷冷的望着趙艾,片刻之後,忽然暗歎一聲,眼眸中閃過黯然與破敗之色,心灰意冷道:“跟我來。”
說着,轉身向下了台階,向後院走去。
趙艾回首,見後襄已然被驚鲵徹底壓制,胸口也不知何時被驚鲵砍了一劍,不過垂死掙紮罷了。
既然如此,他也就暫時放心,大踏步跟了上去。
殘月依舊懸于西天,播撒着清幽的光輝,二人皆是沉默着,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
就這般一前一後沿着青石小道,穿過橫斜的樹影,來到後院的一處閣樓前。
信陵君站在閣樓前駐足,仰首望着往日裏居住的地方,片刻後,方才忽然道:“閣樓内,我的妻女在休息,希望你不要傷害他們。”
趙艾早就察覺到了閣樓内有數道微弱的氣息,聽聞其所言,便道:“好,我保證,她們會好好的活着。”
信陵君扭頭看了他一眼,擡腳進入樓中,又沿着樓梯來到自己的書房,忽然腳步一頓,聽聞到一陣嬰兒啼哭之聲傳來,聲音稚嫩清脆。
他的腦海中浮現女兒可愛的樣子來,嘴角不由揚起一抹笑意,随之斂去,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趙艾聽着那稚嫩的童聲,心情微微複雜,面上依舊冷若冰霜一般,走進書房後,便見信陵君将長桌邊上的燈柱一轉,其身前牆壁處那圓拱形的書架,忽然從中間向兩邊移開,露出一間暗室來。
密室一如信陵君的書房一般,簡單空曠,但看上去,卻顯得頗爲高雅,密室正中央放着一個盒子,取出了一枚通體翠綠色的玉佩。
趙艾星眸一凝,看着密室内信陵君手持着玉器緩緩走來,發現其果然與自己印象中的一模一樣。
信陵君神情複雜的看着手中玉器,恍惚間,似乎回到了當年其父将玉器托付于他的情形來。
趙艾見其陷入沉思,開口道:“看完了,可以交出來了。”
魏無忌這才擡頭看向他,目光平靜,卻始終直視着趙艾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什麽來。
“希望你說到做到。”
說完,便緩步走向趙艾,手也随之遞了過去。
忽然之間,一道嬰兒痛哭聲急劇響起,趙艾與信陵君忽然扭頭看向門口,便見一道黑影向着旁邊的窗戶飛了過去。
二人面色同時一變,發現那道身影小小一隻,赫然便是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兒。
而此時,原本應在母親懷中的孩子,此刻卻是仿佛被人扔了出去一般,速度飛快,小小的腦袋更是徑直砸向窗戶的木框。
以那恐怖的力道和速度,這般砸下去,隻怕當場會腦袋崩裂而死。
“言兒!”
信陵君驚呼一聲,眼見那小小的嬰兒就要慘死,來不及多想,身體忽然憑空消失,下一刻已然瞬移至窗口,将那嬌小的嬰兒接下。
随即猛然抽出風瀾劍,向着身後信陵君的方向一劍斬去。
“還我的言兒!”
“啊!”
一道婦女驚魂未定的哭泣聲,伴随着一道男子的慘叫聲,同時響起。
趙艾回身,便見信陵君所站的位置,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衣人,而信陵君本人則被一掌擊中胸口,人體有如炮彈般砸在了牆壁上,随即砰的一聲跌落在地。
淡綠色的劍氣向着黑衣人徑直斬來,那黑衣人同樣一劍斬出,将趙艾打出的劍氣攔下。
趙艾瞳孔微縮,這黑衣人出劍之快,迅疾如風,且修爲強橫,隻怕比之驚鲵和後襄這等絕世劍客,亦是絲毫不弱。
剛剛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趙艾或許是心底的那一絲善良在作怪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爲曾答應過信陵君讓她們好好活着。
總之,他雖然在變故之初便猜到了是有人故意爲之,想要将他支開,搶奪玉佩,但電光火石間,他還是選擇了先救下這名嬰兒。
而結果,顯而易見,看着黑衣人看了眼手中的玉佩,便将之揣入懷中,趙艾冷笑一聲,淡淡道:“想必,你就是羅網天字級殺手掩日吧?”
掩日作爲羅網除了首領以外權勢最大的人,向來很少露面,也很少參與暗殺行動,很多時候,他的職責就像是一種監督和管理,負責發布任務,監督管理羅網的殺手。
“不費吹灰之力,殺死九位先天高手,公子果然好手段。”
趙艾扭頭看了眼本來的女子,見其一身華貴的黃色裙裳,眉目如畫,肌膚賽雪,面容絕美如仙,更讓趙艾震驚的是,對方竟與驚鲵有着九分相似。
他心中驚訝一閃而過,見這女子哭泣着向自己跑來,宛若梨花帶雨一般,他來不及細思,風瀾劍立刻揮出,向着女子斬了過去。
那女子吓得長大了嘴巴,身子一個踉跄,才堪堪穩住,淚流滿面道:“我的孩子,求求你,不要傷害她。”
趙艾原本懷疑對方是羅網殺手,不敢讓其接近,此刻又見對方着實不會武功,體内更是毫無功力波動,微微皺眉道:“你是孩子的母親?”
女子似乎吓得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着,點了點頭,美眸中滿是淚水道:“是,求求你,不要傷害言兒。”
趙艾冷冷的審視了她一眼,忽然目光一轉,便見掩日已然破窗而出,空氣中,傳來了他得意卻又冰冷的聲音,微微帶着低沉與沙啞。
“後會有期。”
趙艾看着他消失在視野,卻是冷笑一聲,淡淡道:“想走,可沒那麽容易。”
他既然知道了呂不韋想要殺了自己,利用自己伐魏,哪能沒有一點準備?
他之所以在來魏府前,突然出手殺死那些羅網的先天高手,一是因爲要先發制人,出其不意,将後患解決,以免徒生意外,給了對方可趁之機。
第二點原因,則是怕呂不韋還派有其他高手暗中尾随,他深知呂不韋想來奸詐狡猾,既然驚鲵跟了自己這麽久,他必不會完全信任她。
且呂不韋如此重視蒼龍七宿,一心想要得到,爲了以防萬一,呂不韋絕對會還留有後手。
他擔心萬一對方派來了掩日或者黑白玄翦這等天字級的絕頂殺手,到時候再加上這九名先天殺手,即便他和驚鲵聯手,隻怕都難以全身而退。
畢竟,這裏可是魏國,殺了魏無忌,一旦那些高手趕了回來,他們再想脫身,可就難了。
很顯然,既然他心裏有了防備,自然也想好了應對之法,殺了碧雲等九位先天高手,隻是其一罷了。
掩日搶到了玉佩,他也并不着急。
趙艾遲疑了下,将小嬰兒交還給這位神似驚鲵的女子,女子慌忙接過,将之緊緊抱在懷裏,又見女兒不斷啼哭,哭的嘶聲裂肺,擔心他受了什麽傷,小心的在嬰兒身上查看着。
待看到嬰兒無恙,這才微微松了口氣,又将小嬰兒緊緊抱在懷中,随即,便緩緩走向信陵君。
此時,信陵君已然趴在了地上,地面上流了好大一片鮮血。
她眼淚再次止不住的流下來,一邊跑向信陵君一邊悲聲痛呼:“夫君。”
趙艾眉頭微皺,身形一動來到信陵君身邊,将之扶起,見其雖然沒有斷氣,但已然雙目血紅,氣若遊絲了。
他的胸口中了掩日一掌,直接肋骨盡碎不說,連體内髒腑都已然受了重創。
“夫君,夫君,嗚嗚.......夫君.....”
女子一手抱着女兒,跪在信陵君身前,一手有些顫抖的抓着信陵君的手,目光中滿是絕望、悲恸與驚慌。
似乎是聽到了妻子的痛呼聲,也似乎是被女兒那痛苦聲牽動了心生,信陵君微微睜開眼,看了眼依舊啼哭不止的女兒。
他想伸出手去撫摸女兒嬌嫩雪白的臉蛋兒,然而手微微擡了一下,便又無力的落了下去。
趙艾無奈,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擡起,信陵君目光微微露出幾分神采,在趙艾的幫助下,手觸碰到了女兒白嫩如玉的小臉。
他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口中的鮮血亦是不斷冒出,但那似乎要睜不開眼的目光中,卻露出了令人感觸的柔和與寵溺。
就連那因爲劇痛而略顯猙獰的面容上,薄唇也微微揚起一絲弧度,含糊不清道:“謝......”
趙艾眉頭一皺,一時心情複雜難言,左手慢慢的放在了他的背上,将體内精純的内力不斷輸入他的體内。
信陵君口中再次流出不少鮮血,但臉色明顯多了一絲潮紅,目光也微微亮了一些。
“多謝,公子救....救了言兒。”
趙艾看了眼一旁的小嬰兒,淡淡道:“我既然說過會讓她們好好活着,就一定會保護好她們。”
信陵君聞言,嘴角微微扯了扯,強擠出一絲笑意,複又憐愛的撫摸着女兒的臉頰,轉而看向妻子,或許是生離死别之際,讓他胸中湧起無限柔情與不舍。
信陵君的眼角,忽然有兩行淚水落下,他的目光溫柔的看着妻女,淚水雖然模糊了視線,但那眼中的不舍與柔情,卻是那麽的真摯。
相顧無言,唯有淚四行,最終,他氣若遊絲般,斷斷續續地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本君,要....食言了。”
說着,他忽然抓住了趙艾的另一隻手,另一隻手又握住了女子的玉手,将兩人的手合在了一起。
“舒欣,帶着言兒,離......開魏國,好好活着。”
說完,他強忍下劇痛,英俊卻又淩亂狼狽的面容上,忽然平靜了下來,好似恢複了往昔風輕雲淡的模樣。
即便是要死,他也想保持着自己的風度,坦然離開。
然後,他的手與頭,便無力的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