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蕩蕩而來,出征時帶着雄心萬丈和躊躇滿志,現在卻要灰溜溜地退走,這個前後的落差太大也太令人難以接受了。
項梁臉色倒還算平靜,天下大勢還沒有定型,以後的日子還長,一次失敗并不足以下定論,隻要能保存實力,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要看什麽時候,項梁有足夠的忍耐力也沒有被氣昏了頭,明明知道再戰取勝太難還繼續硬撐。他也于一日前得到從會稽那邊轉過來的軍情,項柱進攻丹陽确實失敗,從泗水郡南下和會稽郡出發的十二萬大軍最後隻剩下五萬。事實不是證明撤兵是正确的舉動麽,要是撞上去才真的是無法轉圜。
“羽兒,我們的敵人不止是呂氏哲。呂氏哲隻是我們的敵人之一,現在的任何一國都是楚國的大敵,你明白嗎?”項梁指的是楚國虛弱了,誰都可能來咬一口。他對呂哲的稱呼變了,不再是稱呼呂賊,用上來帶着“氏”的敬稱,這是一個很明顯的信号,說明已經在思考怎麽恢複兩家的關系。“侄兒不明白!”項羽正是知道項梁想要與呂哲消除敵對才覺得恥辱:“将士們死傷十數萬,會章郡更被呂哲打得糜爛,我們還想着服軟,主動與呂哲交好。侄兒隻知道這是奇恥大辱!”
“呵呵呵……”項梁竟然還笑得出來?他看着項羽:“打不過人家,暫時的服軟沒什麽不對,隻要能讓項家的實力保存下去,做什麽都是值得的。我們主動向呂氏哲服軟并交好是一種策略。你要記住。不可敵時隻能忍耐,一時的忍耐是爲了日後的複仇。往昔有越王勾踐卧薪藏膽才有三千越甲吞吳,古人尚且能明白,我們更加好明白。現下的服軟能麻痹呂氏哲最好,不能也要盡力消除呂氏哲對我們的敵意,好保存實力以圖後事。”
什麽卧薪藏膽,什麽勾踐。什麽以圖後事,項羽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知道己方明明還有二十多萬大軍,齊國也有七萬人即将南下。呂哲調來戰場的兵力滿打滿算也就二十多萬。楚國并不是完全沒有力量去拼一把。
還有兵力可以拼一下,打出真正的最終勝負,講什麽服軟什麽交好,那純粹是被打了右臉自己湊上左臉繼續挨抽,項羽覺得沒什麽比這個更加屈辱的事情了。“齊國的七萬?”項梁眼皮眨了一下,齊國田氏可不是什麽爲盟友兩肋插刀的好人,齊王儋更不是什麽好東西。不然那邊趙王歇都催人淚下的求援了,齊國怎麽一兵一卒都沒派出去。
齊國答應派出援軍有什麽意圖項梁能猜出來,那不過是一種虎視眈眈,是對呂哲也是對楚國。要是呂哲真的要敗,齊國南下軍隊就會是楚國的盟軍。但要是楚國會敗。那麽齊國南下的兵馬就要該搖身一變成爲咬楚國一口的惡狼。
“齊國占了趙國巨鹿局部,一度想要将手伸進燕地。這些事情羽兒都知道吧?”項梁也沒指望滿心怒氣的項羽回答,自己徑直往下說:“趙國危急,齊國口頭答應趙王歇的求援卻是在隔岸觀火。結合占了趙地争奪燕地的事迹。羽兒還認爲齊國南下的大軍是可以信賴的盟友嗎?”
項梁沒有用“目光短淺”去形容齊國,不但齊國會這樣做,換作是楚國有這個機會也會那麽做。一切概因六國一直都是這個德性,有肉絕對會撲上去咬一口,咬完咬不死才會講什麽共抗大敵,在此之前隻會眼巴巴地盯着碗邊,從春秋到戰國都已經成爲一種既定的慣性了。
旁邊的項伯有些悶悶不樂的插嘴:“羽兒啊,我們退回會稽不但是防止呂哲不顧部隊疲勞可能會出現的進軍會稽,還是在提防齊國南下的大軍,更是在留出餘力威懾齊國,防止齊國對泗水郡下手啊。”
九江郡現下大部分都落入呂哲手中,泗水郡霎時成了一塊飛地,會對泗水郡下手的人非常多,但如果可以選項氏絕對不樂意泗水郡落在齊國手裏。
趙國在被秦國打擊,燕國土地貧瘠,韓魏沒發展起來,呂哲不會昏了頭北上,在未來一段時間裏原六國中的齊國是最可能變成巨無霸的獨一份。
齊國複國之後短時間内擁有七個郡,中原又是個人口稠密的地區,新齊短短三個月擁有二十五萬兵力,而這還是齊國還沒完全消化七個郡的原因。隻要給田氏更多的時間,七郡近五百萬口衆再征募幾十萬大軍完全有可能。而齊國能成爲巨無霸的原因不光是治下口衆多,還因爲齊國本身的商業十分發達,統一之戰時齊國是未戰而降,齊地沒有被戰火摧殘,要說誰最可能在短時間恢複戰國時期的實力,乃至于變得比戰國時期還強,當屬齊國無疑。
項梁不知道秦國博士曾經與始皇帝的谏議,秦國博士是有根有據的拿出“實料”在勸谏始皇帝應該早早撲滅齊地的叛亂,不然齊國将會變成大患,而說得與項梁所想的那些幾乎完全吻合。
現在的天下大勢與原本曆史上已經完全不同,不應該拿原有的曆史來判斷當下局勢。在原本的曆史上,陳勝與吳廣吼那麽一嗓子,各地紛紛響應起兵,那麽多的人起兵勢必形成互相厮殺與兼并,将各郡縣打爛沒什麽好稀奇。
而現在呢?以黔首之身起兵的不是沒有,但是六國貴族起兵的更多,短時間内各國貴族消滅那些不聽号令的武裝複國成功,他們所得到的郡縣保存要相對完整得多。在這種有利條件下,隻要給予相應的時間恢複到戰國時期的水準還是非常有希望的。
項梁對未來趨勢有着自己的判斷,他甚至想過哪怕是呂哲獲得泗水郡都要比齊國田氏占了泗水郡要好。呂哲是楚國的心腹之患,這點項梁從來都明白,可是呂哲有一個緻命的弱勢,那便是呂哲非王孫,實力再強都不會被諸國王室視爲同等身份。
項氏爲了要擡出熊心作爲招牌,明明整個楚國的家底都是項氏的,他們爲什麽不幹脆稱王?一方面是因爲楚地民心,另一方面則是不想當那個出頭鳥。
現下局勢尚未明朗各國王室還沒來得及将注意力轉向呂哲,等待天下大勢相對穩定,無論是哪個國家的王室成爲霸主,最後都會針對呂哲。
想要被諸國王室接納光靠實力會舉步維艱,其實項梁在擡出熊心成爲招牌之前已經做好打算,等待天下重新恢複穩定,他就會行事“田氏代齊”的舊事。
“您這是單方面的退讓,就不怕撤兵之後呂哲再無我軍在旁威脅,緻使呂哲貪心不足地進逼會稽?”項羽的口氣已經變得不客氣了,在用質疑的話逼問。
“所以說羽兒該多學學,”項氏家主項梁沒說話,項伯卻是不得不教訓後輩:“呂哲崛起一年,沒有穩定的根基,他會冒險行事嗎?”
項羽不服,轉過頭不願意看到項伯。
“羽兒!”項伯本來就是滿心的郁郁,見小輩敢對自己不敬不由加重語氣:“想呂哲明明有餘力吃下更多的郡縣,可是爲什麽一開始隻願意隻窩在南郡?衡山郡和蒼梧郡還是後面迫不得已才攻下。那是因爲呂哲明白貪多嚼不爛,占領了地盤有時候不是得到好處而是多了一個累贅!要是呂哲是一個昏頭昏腦的人,他有機會拿下廬江郡、九江郡乃至于更多的郡,老早就吃下了。如果他過早擴張,地盤龐大而根基不穩,哪怕手裏有再多的兵都架不住四處奔波平叛。要是呂哲敢于在根基未穩的時候吃下廬江郡和九江郡,乃至于更多的郡,這一次就該是大楚戰而勝之!”…
“胡說!”項羽頂嘴:“如果地盤大是壞事,爲什麽每個人都在拼命擴張!我們隻窩在會章會稽就好了,又何必勞師動衆的征讨!”
項梁擺手讓怒氣沖沖的項伯别再刺激項羽了,他也瞪一眼敢于和長輩頂嘴的項羽,先是讓項羽道歉,而後才說:“楚地,楚人,我們光複名正言順,哪怕有人不服也會屈服于大義民意而心有忌憚不敢作亂。呂哲非楚人而占楚地,想要維穩治下隻能用心傾力使民得利才能獲得民心。你聽明白了嗎?”
項羽不願意聽明白,周邊的人卻是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從頭聽到現在的陳平也在暗地點頭,隻有當下的人才明白外來者想要統治一地有多麽困難,而呂哲顯然也是清楚這點才會步步爲營的擴張,不是那種肆無忌憚的瘋狂占領地盤,然後自己被自己拖垮了。
“呂哲……”陳平得承認,他對白手起家且發展不到一年能打敗項梁的這号人物感到深深的好奇了,“那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二十歲的年紀竟是有這麽冷靜的頭腦?看其發展的趨勢……這次擊敗項梁之後,俨然在南方成爲比楚國實力更加強大的霸主。他下一步會怎麽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