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榻前懸着兩帳金銀錯線的明黃錦幄,半掩着遮住了裏面的場景。旁邊有四尺高的鎏金熏爐,正一縷一縷袅袅冒着青煙。
殿中的火盆被燒得旺旺的,四角各放置了一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宮殿太大的緣故,人站在這裏,隻覺冷清。
宮人們早已經全部被遣走,唯有時不時會突然跳動一下的燭光,還有殿中沉寂不語的兩人。
“咳咳……咳咳……”
龍榻上傳來幾聲重重的咳嗽聲,那模樣好像要将整個肺給咳出來似的,聽得人心裏面都緊張莫名。
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兩人,連忙疾步上到榻前。
“父皇!”
“皇兄!”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緊張地望着床榻上躺着的人。
承光帝緩緩地睜開自己的眼睛,渾濁的目光落在兩人臉上,剛想張口說話又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去叫禦醫。”墨敬骁轉身欲走,卻被一隻突然伸出的手拉住了袍角。
“九弟。”承光帝喊了墨敬骁一聲,那聲音嘶啞虛弱,奄奄一息。
墨敬骁連忙回轉身來,俯身到了承光帝的面前:“皇兄有何要說?”
承光帝張了張嘴,啞啞地半天沒吐出一個字,最後顫顫地伸出手來,一手抓着墨烨,一手抓住墨敬骁,将兩人的手疊在了一起。
墨烨被承光帝這舉動弄得有些愣愕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擡起頭來看向墨敬骁,卻見他一心隻擔心地看着承光帝,目光都未偏離一分。
承光帝纏綿病榻已經太久了,身體都被耗幹了,那手背上全是突起的青筋。可是他卻用盡他所有的力氣,牢牢地将墨烨和墨敬骁的手合在一起,死死地不肯放開。
“九弟,我這條老命也拖不了多久了,咳咳……烨兒我就……我就交給你了。我知道這次烨兒胡鬧傷了你的心,你若肯原諒他,那你還是大邺的定王爺,你若……你若不肯原諒他,那就拿了那道聖旨,公示天下。”
“父皇!”墨烨瞪大了眼睛看着承光帝,想要抽出手來,卻被那隻枯槁的手緊緊地拽住。
“烨兒,你還要再糊塗下去嗎?!”承光帝有些激動地斥了墨烨一句,那拔高的調子,一下子透支了他所有的氣力,話音還未落,他就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父皇!父皇!父皇你怎麽樣了,父皇……”墨烨見此頓時慌張起來,連忙地伸手順着承光帝的後背。
墨敬骁抽出手來按在承光帝的肩膀上,用内力先替他穩住心脈,對墨烨道:“去叫太醫。”
墨烨起身欲走,卻又被承光帝叫住:“給朕站住!”
“父皇!”墨烨有些無奈地看向承光帝,卻偏偏拗不過他分毫。
承光帝又是一陣幹咳,語氣又虛弱了一分:“有些話我必須現在說,否則……否則我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說了。”
他病了太久了,病得已經忘記外面的天是什麽樣了,屋中常年地燒着炭火,他卻從來沒有覺得暖和過。
這九五之尊的位置,就是一座四面都是高牆的城。外面的人拼命地想要擠進來,卻不知,進來以後再想出去,就再也出不去了。
墨敬骁皺着眉頭卻沒有反駁,隻将另一隻手也印在了承光帝的背上:“皇兄要說什麽。”
承光帝那雙已經模糊不清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透過這莊嚴肅穆的大殿,看向了那遙遠的從前:“九弟,這天下,是你給我的;這尊位,是你推我的;這大邺江山,也是你一寸一寸打下來的。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什麽,可是,可是我私心裏還是希望你能原諒烨這次。即便你要拿回這本屬于你的東西,那也請封他個閑散爵位,讓他安穩過一生吧。”
一個大王朝的皇帝,卻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父親一樣,在臨死前細緻地交代着自家兒子的後事,放低了身份隻爲了能給他求一世平安,這樣的感情,在這冰冷無情的皇宮裏,尤顯得彌足珍貴。
墨烨跪在床榻邊上,伸手反握住承光帝的手,終究是泣不成聲:“父皇……”
承光帝臉上終于露出一個笑容來,歎息一般道:“給你九皇叔磕個頭,認個錯吧。”
墨烨點了點頭,起身到了墨敬骁的面前,卻被他出言攔住了:“太子殿下位尊權貴,還是不要壞了規矩爲好。”
這句話說完,見承光帝還欲說些什麽,他連忙伸手按住,一字一句極是認真地道:“皇兄不必再說了,我從來沒有怪太子殿下的意思。今後太子還是太子,定王還是定王,但凡大邺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竭盡全力,捍疆衛土,在所不辭。”
墨烨再一次驚訝地望着墨敬骁,千想萬想卻着實沒想到他會說出這些話來。
他還以爲他會将這次的事情追究到底,将那張聖旨公諸于衆的。畢竟,他還幹出了那等子糊塗事。
承光帝聽到這句話,心裏提着的一口氣算是一松,還沒來及再說一句,就腦袋一歪,倒了下去。
養心殿裏,墨烨眼睛陡然間就紅了,慌忙地朝着門口叫道:“禦醫!禦醫呢?禦醫快來!”
*
甯玉槿将慕容玄告訴她的信息一條條整理過濾之後,用自己的思維給過了一遍。
首先,禍起皇宮。
那承光帝久病在床,早已不管政務,朝中都是由太子處理朝政,墨敬骁在一旁協助。
可是他雖然立了墨烨爲太子,卻秘密頒布了一道诏書給幹爹和沈老國公,說隻要太子不賢,定王可取而代之。而這個消息被蘇月華知曉之後告訴了祁、咳,齊雲謙,齊雲謙便添油加醋地将這消息告訴了太子。
太子一聽,這還得了?承光帝馬上就要歸西了,要是定王真拿這道聖旨逼他退位怎麽辦?又加上齊雲謙在一旁撺掇,他便起了殺心,想要拿下墨敬骁。
而恰好遇見大赦天下的事,齊雲謙又告訴太子墨敬骁沒了内力的事,太子一想,呵,這是個好機會啊!便和景陽王連手,在東宮拿下了墨敬骁。
拿下之後也不好辦,那道聖旨不知道在哪兒,又适逢比武大賽,且東齊蠢蠢欲動,這墨敬骁,鐵定是殺不得。
而墨敬骁爲了能夠逼景陽王狗急跳牆,也便任由他們将他軟禁,造成了定王失事的假象。
甯玉槿想到這裏,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呵,這你算計過來我算計過去的,敢情兒隻有她一個人被瞞在鼓裏?
“那在比武場上的情況呢?狄長風被打成那模樣,沒翹辮子吧?”她連忙地發問,欲知後事如何。
慕容玄挑了挑眉梢,賣了個關子道:“這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