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玉槿看見那聲勢浩大的排場,看見那些從未見過卻對她笑得親熱的親朋好友們,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不驕不躁,波瀾不興。
在你風光的時候有的是人捧你,可人看的,卻是在失意時候伸出手來拉人一把的人。
甯玉槿曆經兩世,活了那麽多年,人情冷暖世态炎涼看了個遍,心裏比誰都更明白這個道理。
翠蘭和夏秋冬幾個圍在她周圍,費盡心力地替她擋着那些想要上前來給她套近乎的人。
甯玉槿也不去管她們,隻将香月、香巧往自己身邊拉了拉,朝着正廳走去。
像這種齊家歡聚的場面,一般隻有逢年過節才會這般熱鬧。可一般逢年過節,甯玉槿都在自己的小院子裏病着,參與不到這熱鬧中來。
就算偶爾一年參與了,也是在外面和那些旁支的庶小姐們擠在一塊兒,何時能進到這裏面來?
可今日,她不僅進來了,而且裏面所有人都在站着等她,甯仲儉也将主座給她讓了出來。
屋裏隻有兩桌,甯仲儉、大夫人、甯元緻、甯元楓,以及匆忙趕回來的二爺甯仲勤和甯元洲坐一桌,二太太和其他女眷坐在另一桌。
甯玉槿沖着屋裏的衆人點了點頭,目光在甯元洲臉上停留了一下,沖他微微颔首,随即走上前去,在主座上坐了下來。
該低調的時候要低調得不露痕迹,該高調的時候要高調得有所作用。
墨敬骁将她擡到現如今的地位上來,若是還如以前那般唯唯諾諾,豈不是讓人以爲她很好欺負?
“父親,母親,二叔。”她坐下之後,依次朝這幾人點頭示意。
甯仲儉和甯仲勤連忙回應,就連大夫人也一改白天那張晚娘臉,擠出一抹笑容來,像開得太過爛漫的菊花。
“三丫頭……哎,你看我這嘴笨的,”大夫人連忙呸了一下,才道,“應該是王妃娘娘才是。”
甯玉槿勾起唇角,笑了笑:“現在還不是呢。”
她要等及笄以後才能和墨敬骁正式拜堂成親,那時候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順。
大夫人卻擺了擺手,笑眯眯地道:“你過門是遲早的事,這早叫一天和晚叫一天,沒什麽差。”
甯玉槿抿着唇笑了笑,沒說話,像是在看大夫人想要唱什麽好戲。
外面熱鬧喧嚣,屋裏卻沒一人出聲,靜得似乎連掉根針都能聽見。
大夫人說着說着才發現所有人都在看她,頓時臉上一熱,也不怎麽好意思說下去了,默默地息了聲。
反倒是一直毫無聲響的旁邊桌,突地站起抹身影來,引得大家都循着動靜望了過去。
是甯玉凝。
她換了一身明豔的衣裳,如從前一般一絲不苟地梳好了她的鬓發,臉上畫着精緻妝容,卻仍舊掩不住瞳孔中的血絲。
甯玉槿歪過頭看向她,微微擰眉。
“三妹妹,”甯玉凝舉起手中的酒杯來,微微地淺笑着,沖甯玉槿道,“請您允許我再這麽叫一聲吧,以後隻怕隻能稱您王妃娘娘了。”
甯玉槿也淡淡地淺笑着:“二姐姐太見外了,以後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就是。不管怎樣,我還是全甯伯府的一份子不是。”
這句話顯然說到了甯仲儉他們的心坎裏,頓時屋裏衆人露出一臉滿意笑容。
甯玉槿在全甯伯府生活得并不如意,甚至一度差點被丫鬟餓死,要她記着府裏多少情分,他們也不太奢望。
可她隻要還當自己是全甯伯府的人,出去以後就自然要爲伯府盡一份力,也才不枉這女兒嫁出去值當。
甯玉凝看着被衆星拱月的甯玉槿,臉上笑弧擴大了一些,卻也沾染上一絲譏诮:“且不管怎樣,二姐姐在這裏先敬三妹妹一杯了,祝三妹妹與定王殿下,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說到最後,那字幾乎是咬着出口的。不等甯玉凝說什麽,她仰頭,一口飲盡杯中酒,竟是先幹爲敬了。
甯玉槿神色無波地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道:“借二姐姐吉言了。”
“這都是一家人,又是大好的日子,大家也别拘着啊,快點開吃!王妃娘娘,請恕我倚老賣老,在這裏吆喝一聲了!”
甯仲勤畢竟是個生意人,慣會看臉色行事活躍氣氛。
甯玉槿對這個二叔印象不壞,當即笑道:“二叔說的什麽話,大家都餓了,開始吃吧。”
她這一發話,衆人才真正地開始舉筷子,說說聊聊的,氣氛才總算活躍起來。
甯玉槿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場面,說不上是什麽心情。
她以前看到過一個小故事,說人,如果活成一根小草,那所有人都會無視你,将你踩在腳下。
隻有當人活成一棵大樹,所有人才會注意到你,仰望你。
身份的轉換不過旦夕,卻好像在一瞬間,所有人的嘴臉都變得不一樣了。
翠蘭在她旁邊站着,拿着公筷替她夾菜。
她随手扒拉了一下,卻實在沒有吃東西的興緻。
旁邊香月拉了拉翠蘭的衣袖道:“小姐不喜歡吃這些,你夾水晶紅燒肉給她。”
翠蘭臉上微微尴尬了一下,最後在香月的提醒下,後面的過程才沒出什麽錯。
甯玉槿也沒去看翠蘭,隻是心裏莫名地有些想笑。
伺候她飲食起居的一向是香月,可今日翠蘭卻表現得非一般的積極,做什麽都好像要自己親自動手似的。
可是該她做的就是該她做的,不該她做的她也做不來。
甯玉槿那頓飯也沒吃多少東西,背地裏偷偷地拉了香月的袖子,瞪大一雙盈盈大眼回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香月頓時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這是要她給她弄宵夜呢。
一個眼神,便明白所有。甯玉槿頓時忍不住勾唇,笑了。
還好,什麽都變了,在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還沒有變,這才是她最值得守護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