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卯時正,他被内侍喚醒。
一番梳洗打扮後,裝扮得十分有帝王威儀的他走出含元殿。
外面天色初曉,禮部尚書韓元領着禮部左右侍郎候在外面。
薄雲散去,巍峨宮殿綿延不絕。他極目望去,隻見白玉漢石階梯下,文武百官恭敬地垂着頭陳列着。再稍遠一些的地方,朱巍領着穿着甲胄的衛兵守候在宮牆之下。
他的儀駕威武霸氣地等候着他。
從含元殿到登天台,大約需要三刻鍾的功夫。
韓元滿意地看着弘帝緩步上了儀駕。
一切都順順當當。
弘帝正值壯年,自然不需要内侍攙扶着上登天台。昨日已經演練過禮儀流程,他隻需在韓元眼神示意下完成祭祀便可。
弘帝莊嚴地上了登天台。
登天台上有一方巨大的銅鼎,獅面鷹身,這是他們姜家盛世帝國的圖騰。銅鼎前已經擺好祭祀的物什,巨大的線香卻是要弘帝親手點燃,再恭恭敬敬插在銅鼎中,以祈禱姜家盛世帝國千秋萬代,永不墜落。
巨大的線香被點燃,亦被順順利利插在銅鼎中。
每完成一步,弘帝便松一口氣。
沒有人搗亂,很好。
他心神一松,迎着寒風,振臂一呼:“天佑我姜國,永世長存,風調雨順,山河無恙,百姓安居樂業!”
下面百官齊聲高呼:“天佑我姜國,永世長存,風調雨順,山河無恙,百姓安居樂業!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弘帝精神一震。
果然還是做皇帝的感覺好啊。他是天之驕子……
這念頭剛跳出來,他面前那方巨大的獅面鷹身的銅鼎便轟然炸開!
弘帝被吓得往後退了幾步,差些跌下高高的登天台。幸得一個内侍一把拉住他,将他輕輕送回登天台。錯眼間,他瞧着那内侍竟然是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那内侍盡管做了遮掩,但絕色容貌依然難以遮掩。他一直在找的孫南枝!
“竟是你……”他目瞪口呆。孫南枝!孫南枝竟然就在他的身後!
等不及孫南枝回應,朱巍已經身手敏捷地跳了上來:“護駕!陛下,請速速下登天台!”
下面的百官早就惶恐得四下奔走,場面極度混亂。
不過是銅鼎炸開而已,這些人竟然這般膽小!弘帝臉一寒,囑咐朱巍:“速速将此事調查清楚!”
忽地從登天台的另一面緩緩走上一個人。
弘帝定睛一看,竟是穿着一身寬袖道袍,在寒風獵獵吹動中顯得仙風道骨的喻雄昌。
有人似乎含着熱淚高呼:“清真道人,是清真道人!”
更有甚者,不知在哪一處壯着膽子喊道:“銅鼎裂開,是爲不祥之兆,姜國要亡!隻有清真道人誠心向天,才能拯救姜國的老百姓!”
那些人幹脆大呼起來:“銅鼎裂開,姜國要亡!”
弘帝激動得大喊:“朱巍,還不速速将這賊子拿下!”
朱巍拔出大刀,正要奔過去,喻雄昌的身後忽而湧出大批的内侍。他們神情激動,口口聲聲指責弘帝,擁立喻雄昌:“姜家皇帝向來殘暴無度,而清真道人廣有仁愛,視我們爲兄弟親人,我們願意擁護他做皇帝!”
他們姜家哪裏殘暴無度了?!他登基次日,不是才将宮裏的内侍宮女都通通賞賜了一遍嗎?他甚至還将一批到了年齡的宮女放出宮去嫁人,他哪裏殘暴無度了?!
弘帝盛怒之下,卻是冷笑不已:“清真道人仁愛,不過是眼下的表面功夫。你們可知以他喻家爲名号的喻家軍在外面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喻雄昌身後,一個掌事模樣的人站出來:“如今天下還是你們姜家的天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們清真道人向來仁愛,一心向道,又怎地會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清真道人見我腰痛得直不起來,立馬贈我丹藥。而你們姜家,假如我們病了,不是擡到冷宮去,便是直接弄死,何曾關懷過我們?”
說起這個,内侍們感觸頗深,紛紛七嘴八舌地舉起例子來。
這個倒是真的,宮人們病了,大體上都是被放棄的。
弘帝一滞,氣弱地反駁:“這個以後朕定然會改善的……”
“銅鼎既裂,姜家人必亡!”可那些内侍們哪裏聽他辯解,紛紛高呼起來。
“清真道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卻見那清真道人喻雄昌,慈眉善目地站在那裏,仿佛身邊的這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
弘帝簡直要氣瘋了:“朱巍,速速将那妖魔道人斬殺了!省得他禍亂宮闱,毀我姜家基業!”
朱巍想動手,可更多的内侍紛紛湧了上來。甚至百官中也有大半的人站到了喻雄昌的隊列中。
朱巍吃了一驚。姜家的百年聲譽,竟是已然崩塌至此了?
這個清真道人他是聽說過的,先帝最後幾年,對清真道人信任有加。那時候的先帝肯定沒想到,他竟然給姜家親手培養了一個強勁的對手。
朱巍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禁衛軍。果不其然,禁衛軍中竟然也有人在猶豫不決。他本來才走馬上任不過兩日的功夫,那些禁衛軍怕是還認不得他,如今局勢迷茫,會有多少人跟随他與弘帝呢?
倘若喻雄昌做了皇帝,他們朱家與姜家一樣,沒什麽好的下場。喻雄昌必須得死!朱巍一咬牙,舉起大刀,正要沖向喻雄昌。不知怎地,他膝蓋一麻,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卻是恰好,他所跪的方向,正對着喻雄昌。喻雄昌仍舊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朱統領乃俊傑也。”
這是誇朱巍識時務。
弘帝的臉沉得像盛滿黑雲的天空。
倒是之前傾向喻雄昌的韓元站出來,氣勢威嚴:“喻雄昌,你此番舉動乃是逆天而爲!”
喻雄昌紋絲不動,聲音溫和:“貧道不過是順天而爲。姜弘自太子時,作惡多端,草菅人命,雙手沾滿血腥。他犯下的罪行,在場的百官哪人不曾耳聞?再者,先帝仍在世時,便想将他鏟除。卻不成想,此惡賊竟是罪大惡極之人,竟然先下毒弑殺了先帝!”
弘帝弑父奪位的事,人人皆有風聞,但哪裏敢讨論。如今喻雄昌在此時此刻說出來,支持他的人倒是一片嘩然:“德不配位,德不配位!”
慈眉善目的喻雄昌唇角有極小的弧度彎起。
天下,快是他們喻家的了。
那勞什子的執印人之位,他才不稀罕。要做,便做權勢在握的帝王!
正想得美,忽而有一道聲音輕飄飄道:“可是說完了?說完我便動手了。”
咦?誰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