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簾子撩開一個角。</p>
此處是外城與内城的交界處，熱熱鬧鬧的街巷上有無數的商販在兜售東西。秋風下，他們有些甚至還穿着薄薄的夏衫，腳上是露着腳趾的草鞋。巨大的竹筐背在他們身後，壓彎了他們的腰。</p>
顧聞白将雷春的臉轉向外面，讓他吹了好一會的冷風：“看到沒？每一個人都在勤勤懇懇地用自己的雙手賺取錢财，他們怎地就比你低賤了？”</p>
雷春的目光落在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p>
陽光燦爛，人們的臉上笑成了花兒。</p>
他沒再說話。</p>
顧聞白的手略略松了些：“清真道人，到底想做什麽？”</p>
雷春的眼神微微閃動。方才被顧聞白的手攥得魂魄要出竅的瞬間倒是忘了，自己如今可是有靠山的人。</p>
雷春搖搖頭：“學生雖是他座下門客，卻是不省得。學生隻知曉，他爲人十分謹慎，每次與其他人會面的時候，都将學生擯退。”</p>
顧聞白注視着他：“你方才爲何要抓我？”</p>
老奸巨猾。雷春在心中暗暗罵了一句。說不定方才他讓蒙大明進遊天明家的時候，顧聞白就在不遠處冷冷地看着他。</p>
雷春面上不顯：“乃是清真道人囑咐的。他……至今還記恨着當年，老師将整個喻家的臉面踩在腳下。”</p>
顧聞白略略點頭：“這倒是爲師當年的一件壯舉，至今仍舊不後悔。”</p>
他修長的手指又略略松了松，雷春輕輕地喘了口氣。</p>
顧聞白看着他：“你回去，且告訴喻雄昌，當年我能将整個喻家的臉面踩在腳下，如今也能。”</p>
說着将射在車壁上的箭拔下來，輕輕地将其折斷：“雷春，汴京城的情形，要比你想象的要複雜得多。你若是此時改邪歸正，還能換回一條命。”</p>
雷春不敢語。</p>
他怕自己的脖子像箭一樣，被折成兩段。顧聞白……比起之前在靈石鎮的印象，像是換了一個人。</p>
他幾乎以爲，顧聞白是被惡鬼上身了。</p>
哪有人溫和的笑着，還能順道不動聲色地威脅别人呢？</p>
簾子微微晃動，顧聞白下了車許久，雷春還是坐着一動不動。</p>
良久，他才試圖喚道：“蒙大明，蒙大明。”</p>
沒有人回答他。他撩開簾子，朝外頭看去，卻又是一陣驚愕。隻見外頭哪裏還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不過是一個死巷子。</p>
像是有人時常在此便溺，有一股難聞的騷味。</p>
雷春掩住口鼻，正要出去，預備自己駕車回去，忽而瞧見地上還捆着一個人。</p>
竟然是賀過燕。</p>
他原來出宮是還想處理賀過燕的，但沒有尋到。竟是在這裏碰見了。</p>
賀過燕像是被人罩了麻袋暴打過，鼻青臉腫的，一臉萎頓地坐在地上。見雷春從馬車裏鑽出來，眼皮動了動，也沒有出聲。</p>
雷春想了想，最後還是幫他松綁了，再将他一起帶回崇華殿。</p>
眼看着雷春笨拙地駕着馬車離去，顧聞白站在不遠處，心中輕輕歎息。</p>
他究竟何德何能，竟然叫曾經最得意的學生不惜說謊來陷害他。</p>
還真是……失敗啊。</p>
滿腹滄桑的顧聞白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去尋自己的妻子。他此時極度需要安慰。</p>
此時宅子内正起着争執。</p>
詠梅一改往日溫柔的性子，兩頰氣鼓鼓的：“太太，這可不能亂動，若是亂動了，胎兒會不安的。我的阿娘以前是穩婆，這些都是她告訴我的。”</p>
蘇雲落有些無奈：“我，我就想換個褥子而已……”</p>
詠梅絲毫沒有相讓：“那也不行，這褥子得等您順利誕下小公子後才能換呢。”小丫鬟說得又快又急，生怕自家太太一個轉身，就将褥子給換了。</p>
蘇雲落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采蘋。</p>
采蘋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着，似乎絲毫沒有受到詠梅的影響。</p>
蘇雲落弱弱道：“待到臨産時，正是暑氣正盛的時候，這麽厚的褥子不給撤？”她雖然很怕冷，但到時還墊着這麽厚的褥子，她怕是要熱暈過去罷。</p>
詠梅點點頭：“自是不能撤的。”</p>
蘇雲落開始考慮，可以将詠梅這個固執的小丫鬟給撤掉了。她本就吐得頭昏腦脹的，還不能幹些她喜歡的事，心情豈不是要郁悶死？這心情一郁悶，胎兒能好嗎？</p>
顧聞白在外頭聽了好一會，才大緻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p>
自從詠春被囚禁起來後，詠梅忽而變得十分勤快起來，大約是生怕蘇雲落不要她。</p>
他撩開厚重的簾子跨過門檻，詠梅瞧見他，眼睛倒是一亮：“大爺，您快說說太太，這褥子是不能亂動的。”</p>
顧聞白含笑道：“我們省得了，自然不動它。”</p>
說着與蘇雲落遞了個眼色。</p>
蘇雲落便道：“你們且到外頭候着。”</p>
采蘋動作倒是快，眨眼人就不見了。</p>
詠梅卻是一步三回頭走了。</p>
待詠梅的衣角終于消失，顧聞白才除了外衫，自己到洗臉架前洗臉洗手，又擦得幹幹的，才走到蘇雲落跟前，自己在腳凳上坐下，依偎着蘇雲落，大手輕輕撫着她的小腹：“今兒可有好些了？”</p>
蘇雲落點頭：“吃了安胎藥，不怎麽吐了，食欲比之前好了許多。方才才吃了一盅燕窩，一碟栗子糕。”</p>
顧聞白偏生要自取其辱：“大夫說多吃些魚是極好的，要不，今兒我再做一道魚……”</p>
他話音未落，蘇雲落便想起之前吃他做的鳜魚，吐得血絲都出來了的狀況。</p>
這一聯想，心口猛然一酸，她竟又狠狠吐了起來。</p>
見蘇雲落吐得痛苦，顧聞白恨不得自己是吐的那個人。如此落兒便不用這般的罪。</p>
門外忽而傳來采蘋的通報聲：“李大管事來了。”</p>
顧聞白替蘇雲落拭淨嘴角的時候，李遙走了進來。</p>
隔着屏風，他的聲音有些沉沉：“好侄兒，你得空且出來一會，我有要緊的事與你說。”說完便走了。蘇雲落意外，還與顧聞白道：“李叔這回，竟是沒理我。”</p>
顧聞白招了采蘋進去照料蘇雲落，自己則去尋李遙。</p>
李遙長身玉立，正站在花廳裏，雙眼斂着，見顧聞白過來，他的臉色變了：“好你個顧聞白，才幾日的功夫，還戴着孝呢，竟然就勾搭上禮部尚書韓元的内侄女了。”</p>
顧聞白一臉莫名：“什麽内侄女？”</p>
李遙氣勢洶洶：“方才韓元的夫人湯盈盈，四處在給她娘家的侄女打聽顧家長房的嫡子有沒有成親。”</p>
顧聞白：“……”這算不算是飛來橫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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