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吃了幾杯，顧聞白說話的時候似是有幾分薄薄的酒意：“若想太平盛世，還得……”</p>
忽而從屋子外頭傳來了驚呼聲：“你們是何人！？”</p>
屋中人便紛紛站起身來，四下張望着。</p>
遊天明的忠仆還來不及推開門，就有人帶着淩厲的殺意湧了進來：“顧侍郎何在？”</p>
是佩刀的官差。來勢洶洶，刀在刀鞘中蠢蠢欲動。爲首的是一個瘦長臉的中年男子。他的似淬了毒的目光掠過酒香肉香彌漫的屋子，以及屋中文質彬彬的書生。</p>
遊天明蹙眉，迎了上去：“不知官差有何貴幹？”</p>
那中年男子一把推開他：“顧侍郎何在？我們是奉命的抓他的，你們休得替他掩飾罪行，否則與他同罪。”</p>
明風在後頭皺着眉頭看了半響，這個中年男子他不認識。他雖是大理寺卿，但汴京中辦案的但凡有些職位的官差他都認得。</p>
他也迎了上去：“不省得這位官差是哪一部的？因何要抓顧侍郎？”</p>
中年男子卻是睨他一眼，冷冷道：“顧侍郎罔顧本朝禮法，其母才喪，非但沒有在家守孝，而竟吃酒炙肉尋歡，如此不孝道之人，如何配做官？禮部尚書韓元不僅要将他擒拿回去，還要狠狠地批判他，讓其再也不得入仕做官。”</p>
明風聽完，竟然附和地點點頭：“你說得很有道理。”</p>
遊天明與其他人也紛紛附和。</p>
不對勁。</p>
中年男子一把拔開明風，環顧四周，人倒是齊齊整整有十個，可那個看起來很像顧聞白的年輕書生，卻是個面生的。他詫異地看着自己，嘴裏還嚼着一塊肉呢。</p>
屋子不大，後頭密密麻麻堆的都是書，看起來也沒有藏匿的可能。</p>
那明風看着是個和顔悅色的，但氣質裏全藏着一絲久混官場的味道。在座的其他人，看起來也十分的鎮定，完全沒有一絲的恐慌。這是一群有來頭的人，不能輕易得罪。</p>
中年男子狠狠地唾了一聲，扭頭走了出去。</p>
巷子外靜靜地停着一輛馬車，車中雷春如玉般的面容半隐入黑暗中，冷風拂來，吹冷了他稚嫩又老成的面容。</p>
中年男子恭敬地道：“回雷小爺，裏頭倒是有幾個熟面孔。一位竟是韓元的嫡長子韓全，另一個則是大理寺卿明風。這二人，表面上看起來是完全沒有交往的人，竟然聚在一起吃酒。”</p>
雷春聽着：“這不奇怪，我那顧老師，向來是個不拘一格交友的人。”</p>
當初靈石鎮上的好些人，都爲自己是京城來的貴公子的朋友而津津樂道。</p>
韓元的嫡長子韓全嗎……有意思。支持清真道人的禮部尚書韓元的兒子，竟然與顧聞白厮混在一起。</p>
他放下簾子：“回宮。”</p>
這“回宮”二字回蕩在他的腦海裏，别有一番滋味。</p>
假如在前面再加上另外兩個字……就更好聽了。</p>
馬車還沒有進入内城，就聽得車外一陣喧嘩聲。他睜開眼問道：“外面何事？”</p>
随從須臾後回道：“禀雷小爺，說是刑部尚書房衍串通了宮中的女侍，企圖刺殺官家，被禁軍統領明星抓了個正着。官家雷霆大怒，欲株連九族，以儆效尤。”</p>
房衍雖然沒站隊，但對弘帝也不滿，是以清真道人一直沒将房衍收進自己麾下。</p>
卻在這個緊要的關頭，房衍竟然成了變數。</p>
弘帝這是，終于忍受不住了嗎？</p>
雷春的臉上浮起微笑，隻要弘帝先對官員動手，十月十五的問天，他們的勝算便會再加一籌。</p>
馬車再次啓動，卻是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p>
簾子被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撩開，一張俊朗溫潤的臉出現在雷春面前：“許久不見，竟是長進不少。”</p>
竟是，竟是顧聞白！</p>
雷春一時驚愕，顧聞白卻已經撩袍上了馬車，坐在他的面前。馬車并不寬大，顧聞白一上來，身材挺拔的他便占了馬車的大半壁江山。</p>
雷春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p>
明明，顧聞白看着，仍然是一副溫和的樣子。仿佛他們在靈石鎮時初次見面的樣子。從京城遠道而來的貴公子溫和地笑着，看着衣衫褴褛的雷春。</p>
不，不對，如今他才是掌握全局的那個。他如今是住在高高在上的皇宮裏，跟着清真道人謀劃着一場浩劫。</p>
雷春壯了壯膽：“大，大膽……刁民！蒙大明快來！”對，蒙大明在外頭，還有幾十個官差，他怕甚？</p>
顧聞白似是十分詫異：“你方才不是稱爲師爲不孝之徒嗎？怎地，你将恩師斥爲刁民，便是忠孝之人了？”</p>
他說話的時候，眼神帶了些雷春認爲的不屑。</p>
雷春緊緊地盯着顧聞白，腳上卻是偷偷一蹬——清真道人的馬車是經過特殊裝置的，隻要他腳一蹬，帶着毒箭的機括便會射向對面的人。</p>
咔哒。</p>
馬車裏發出刺耳的動響，卻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什麽毒箭，什麽機括，都沒有。</p>
雷春的腳僵在原地。</p>
顧聞白低下頭來，看着雷春腳上穿的鞋子。鞋子是用上好羊皮做成的，用金線繡着雲紋的短靴幹幹淨淨，不染塵埃。</p>
他笑了。當初連一雙草鞋都沒有的少年，如今有了可以禦寒的鞋子，一顆心卻變了。</p>
他湊上前去，伸手輕輕扼住少年綢緞包着的嬌嫩的脖子，聲音仍舊溫和：“你當真以爲，我們像一個傻子一般讓你們戲耍嗎？”</p>
他的長腳，踩在雷春方才的位置上，輕輕一踩，機括的位置咔哒一聲，竟然射出一支箭。</p>
利箭堪堪穿過少年清白透亮的耳郭，射進車壁中，隻留下箭簇微微顫動。</p>
少年方才嫩白的臉，忽而變得青白起來。</p>
他喘着氣，眼睛裏盛着一種恨：“老師既是汴京城中的貴公子，爲何還要朝商賈乞求，讓他們資助我們？”</p>
他擠出一絲笑容來：“老師不省得，每次學生從黃家管事手中接過資助的銅闆時，内心是多麽的痛苦……”</p>
明明他有讀書的天賦，有遠大的前程，卻偏偏受那些下等商賈憐憫的眼神。</p>
顧聞白垂眼看他。</p>
雷春倔犟地昂着頭，盡管快喘不過氣來，仍舊不服氣。</p>
顧聞白的手輕輕松開，雷春的瞳仁閃過一絲不可見的竊喜。</p>
修長的手指再度收緊，雷春差點被勒得喘不上氣。</p>
顧聞白的聲音溫和得像二月的春風：“你以爲，你讀了一些書，便自覺比他們要高一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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