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統領當然不好意思說他自己省得,而且還是挺熟悉的呢。不過,隻限于走出通順錢莊的穆大管事。他是曾想夜探通順錢莊,但被裏頭一重又一重精巧的機關給擊退了。幸好當時他還算機靈,沒被擒住。</p>
不過如今看來,說不定人家穆大管事在他夜探錢莊時,就在邊上冷眼旁觀呢。</p>
林統領不寒而栗。</p>
弘帝潛龍時,雖然不大得先帝歡心,但好歹也是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呼風喚雨的太子,便是那些不支持他的官員,見了面也得恭敬有加。</p>
偏偏在這件事上遇了挫。</p>
越是這樣,官家對執印人便越發的上心。</p>
如此神秘的組織,掌握着可以颠覆朝野的力量,猶如一根如鲠在喉的刺,随時都會要人命。</p>
他憋了半響,最終擠出一個笑容來:“穆大管事與在下相見,可是有什麽喜事?”</p>
林統領……可真是個人才。</p>
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說的便是林統領這樣的人了。怪不得弘帝甚喜歡他,将他留在身邊将近三十年的時光。也可以說,林統領是這個世上最了解弘帝的人。</p>
穆宣儒雅地笑着:“倒又沒有旁的喜事,隻是我們聽說林統領的長女過了年便要出閣,我們通順錢莊特意備了一份薄禮以示慶賀。”</p>
林統領的呼吸簡直快要停止了。若說比起弘帝還要重要的人,自然是他的子女。他這一生,戰戰兢兢地守在弘帝身側,便是想爲子女博得更好的前程。</p>
不過,他的長女出閣之事,知道的人也不少,通順錢莊知曉,也不足爲奇。通順錢莊要送禮,會送什麽樣的禮?難不成,是一屋子的黃金?他倒是好奇極了。</p>
穆宣仍舊笑着,語調低低的,卻是一字一句都讓林統領聽得清清楚楚:“林統領親自挑選的女婿,自然是極好的。可卻是有人在令愛成婚那日,替令愛準備了一夥武藝高強的劫匪。”</p>
他笑着:“這便是通順錢莊替令愛備的一份薄禮。”</p>
林統領的瞳仁,猛然放大。</p>
“是誰?!”他啞聲問。通順錢莊,應不是在诓騙他!</p>
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顧聞白斂了眼皮,看着坐在玫瑰椅上爲女兒焦躁不安的林統領,眉峰輕輕一挑。林統領既然答應來這裏,自然是做好了替他做事的準備。可在他心中,以爲他要他做的,是替他弑父吧。</p>
但真相永遠殘酷得多。</p>
夜越深,越冷。</p>
林統領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p>
是顧聞白答的他:“飛鳥盡,良弓藏。林統領,你知道得太多了。”</p>
林統領一怔。</p>
是他!?</p>
他覺得自己連呼吸都在疼:“不可能!”</p>
沒有人再回答他,顧聞白替他松了綁,柔聲道:“這裏很安全,有吃有穿能歇息,但你需得在這裏待上兩日的功夫。”</p>
兩日的功夫,足以讓一個多疑的君主翻來覆去地想出一千種法子将林統領弄死。</p>
林統領扯了扯嘴角,還真的乖乖地不動彈。</p>
顧聞白與穆宣出去後,牆壁有輕微的移動聲。不過須臾,一間有床有被衾有小幾馬桶的房間緩緩出現在林統領面前。</p>
小幾上,還熱氣騰騰地放着一碗羊肉湯面。羊肉焖得極香,在冷冷的深夜中尤爲誘人。</p>
林統領呆呆地望着那碗羊肉湯面,忽地笑了。</p>
他果然是被關注的人,便是連他最喜歡吃羊肉湯面,别人都省得。</p>
他想在牢獄中殺死平安還得用迷香,偷偷摸摸地進去。可人家,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将他帶出來了。</p>
可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啊。</p>
林統領緩緩地挑了一箸面,慢慢地吃起來。</p>
外頭更深露重,顧聞白與穆宣緩緩走着。</p>
雙腳竟是又開始冷了起來。</p>
顧聞白輕輕地攏緊衣衫,穆宣在一旁道:“旁人俱說執印者無所不能,通順錢莊财可通天。我們卻是連大東家中的寒毒,都無能爲力。”</p>
語氣中帶了一絲寥寂。</p>
看得出來,穆宣是十分關懷蘇雲落的。</p>
顧聞白看着穆宣保養得極好的面容,忽而問道:“不知穆大管事今年貴庚?”</p>
穆宣一愣,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但他還是答道:“早已過了花甲之年。”卻是沒有說出真實的年紀。</p>
便是這樣,顧聞白還是吃了一驚。</p>
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們顧家那位自稱老祖宗的,也有七十的年紀,看上去卻是比穆宣老得多。</p>
或是,老太太生平憂思多慮,又日日想着報複,是以要顯老些?怪不得落兒之前心心念念,要問穆大管事保養的秘籍呢。</p>
二人又說了些旁的話題,在大門外告别。</p>
穆宣看着顧聞白登上馬車漸漸遠去,忽而笑了。</p>
秋風瑟瑟,大半個汴京城,已然沉沉睡去。</p>
卻是不省得有多少人輾轉難眠。</p>
平安在跨過火盆,又洗了一個痛痛快快的熱水澡,将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樣後,才由一個眉目清秀的小厮引着去見詠春。</p>
他已經是全身心的信任蘇雲落了,卻是沒想到,在蘇雲落口中極度思念自己的詠春,竟然是被軟禁在一間小屋中。</p>
平安吃了一驚。</p>
詠春被拘了幾日,往日像花一般嬌嫩的臉龐憔悴了一些,面頰陷下去了一些,看起來倒是有些别樣的俊俏。她見得平安進來,隻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便又轉過頭去。</p>
她面前的小幾上,放着一碗已經坨了的面。面倒是好面,看得出來是精心烹煮的,比起顧侍郎煮的,要強上許多。</p>
平安走到她跟前,看看面,又看看她。</p>
他被關在牢獄中幾日,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倒也不是十分難吃,而是心情郁悴吃不下。一個暗衛,原來好好的在圍牆上觀察着别人,怎地就被别人推了一把,從牆上跌了下來呢?他苦苦想了好幾日,卻是連将自己從牆上推下來的人是何方神聖都不省得。</p>
平安拿起筷箸,将冷掉的面挑起來,送進嘴中。</p>
他的吃相并不是那麽雅觀,吃面的時候甚至還發出呲溜的聲音來。</p>
引得詠春倒是轉過頭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p>
他吃着面,含糊不清道:“好幾日沒進食了,有些餓。”</p>
竟是沒問她究竟爲何被關在這裏。</p>
平安将面吃完,胡亂抹了一把嘴巴,看着詠春的後腦勺,忽而道:“我早就省得你是喻雄昌的孫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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