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林統領自己心中有鬼，又是曆盡千帆的人，差些就被顧聞白這一句略略帶了些關懷的疑問給感動得老淚縱橫了。</p>
等等，他與蘇雲落既是夫妻，哪能不省得平安早就被他太太的人給救走了的道理？</p>
林統領警惕起來，硬硬收回那絲感動：“顧侍郎又來作甚？”</p>
顧聞白卻是詫異地看着他：“自是來問你爲何要殺平安。”</p>
“……”林統領好想掐暈自己，自己竟然被先入爲主的印象給迷惑了。顧聞白與蘇雲落，本就是一對狡猾得不折不扣的夫妻！爲何要來殺平安，自然是奉了官家命令，還有什麽好問的？這顧聞白，簡直是要活活撕開自己的傷口再往上頭撒一把鹽。</p>
他咳了一聲，正了正神色：“平安乃是暗衛，取他的性命，自然有我的考量。顧侍郎便不要多管了。”言下之意，平安乃是天子暗衛，天子想要他死便死，哪裏輪得到你吱吱喳喳。</p>
他說完，顧聞白卻仍是詫異地看着他。昏暗的燈油下，光線昏昏地映着他似青竹一般挺拔的身影，他的雙眼，詫異中帶着幾分憐惜。</p>
憐惜？</p>
林統領怔了。</p>
隻見顧聞白緩緩道：“平安是你親手從瞿家撿走的，也是你親手養大的。而你之所以瞞着所有人将平安救下來，不過是愧疚。”</p>
林統領厲然道：“什麽愧疚，我對平安隻有救命之恩，無愧疚之意。顧侍郎，你别仗着官家寵愛你，便肆無忌憚的亂說。小心，小心隔牆有耳。”</p>
顧聞白忽而笑了。他本來就長得俊秀，這一笑，更是好看得像天上的谪仙一般。林統領怔了。顧侍郎這一笑，長得可真像顧太傅啊。</p>
可顧太傅，是不折不扣的笑面虎。他雖然名義上的太子太傅，可實則上是先帝安插在弘帝身邊的一枚棋子。他竟誘導弘帝做一些非本意的事……比如當年血洗瞿家，弘帝不過才十來歲的少年，一心隻想讨好自己的父皇，樹立自己的威望，哪裏會想到，自己的身邊竟然藏着一條黑心的毒蛇……</p>
林統領想起當年，便氣憤得脫口而出：“血洗瞿家，讓瞿家滅門之事，顧侍郎的令尊，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當年若不是他一直說一些讓人難以明辨是非的話，官家怎會沖動之下，便親自領了這一任務？不過是滅了瞿家一門，官家竟然背負了好幾年毫無人性的罵名！”</p>
林統領越想越氣憤，該背負罵名才是顧太傅！可偏生先帝寵愛顧太傅，說顧太傅壞話的那些人通通都被滅口了。</p>
先帝怕不是個蠢的，自己的兒子不愛，偏生要認爲顧太傅天資似仙，是朝廷的棟梁。朝中可以沒有太子，卻不能沒有顧太傅。這是什麽惡心的邏輯？這麽些年，他也沒有瞧見顧太傅做出什麽傑出的貢獻來啊。</p>
林統領一想起這些，都要替自家主子扼腕。</p>
眼看林統領神情越發激動，顧聞白的眼神忽而從憐惜變得興趣盎然。</p>
不過，這隻是一瞬的事。</p>
他語氣緩緩：“林統領既如此不忿，那不如，顧某助你，與當年的事情做一個了結？”</p>
林統領一怔。</p>
顧侍郎這是，要弑父？</p>
而他還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p>
他可沒有那麽蠢。</p>
見林統領神色鄙夷，顧聞白倒也不急：“秋深露重，牢獄寒冷，林統領好生歇息。”</p>
他說完，也不過多逗留，自己攏緊衣袍，轉身邁步。</p>
周遭陰暗又寒冷，油燈明明暗暗，牢獄中各種陳年的氣味交錯，顧侍郎穿了一雙厚底的靴子，在長長的甬道裏走着時微微有些許響動。</p>
林統領望着顧聞白挺拔的背影毫不猶豫地走遠了，腦子像有一團亂麻在糾纏。這顧侍郎勸人怎地不多說兩句，說走就走，也不給人多留些餘地來思考。</p>
“喂！”他忍不住喊道，聲音大得吓人，在牢獄中回聲頗大，吓走了幾隻覓食的老鼠。</p>
顧聞白……竟然沒回頭。</p>
林統領暗暗唾棄了一下自己，又喊道：“顧侍郎請留步！”</p>
顧聞白在回過頭前，嘴角噙了一絲愉悅的笑容。</p>
敵人的敵人便是可以利用的朋友，他顧三郎，咳……也不是省油的燈。</p>
林統領的雙腳被松綁，跟着顧聞白走出牢獄。</p>
外頭果然比來時更冷了。</p>
冷風一陣刮着一陣，像是要人命。</p>
林統領才出了牢獄，就被人從後頭罩了一個頭罩，而後被帶上一輛馬車，兜兜轉轉的走了許久，馬車才停了。</p>
林統領是暗衛，便是馬車兜來兜去，他也能大略辨出在什麽方位。不過馬車裏的氣味真難聞，有一股銅臭的味道。</p>
他信心充足地下了馬車，很快被人帶進一座宅子中。</p>
頭罩掀開，仍舊是一片昏昏的暗，空氣濕潤，像是才下過雨。不可能，這幾日汴京秋風強勁，卻是無雨。</p>
他如今身處的，像是一個空闊的房間。牆壁用了鐵闆修飾過，空闊的房中似乎沒有門窗，隻有頂上一絲夜色冷冷地照下來。</p>
這到底是哪裏？顧侍郎呢？林統領冷靜下來，覺得這屋子，更加像一間密室。</p>
他也不着急，在房中僅有的一把玫瑰椅上坐下，屏氣凝神地聽着外頭動靜。</p>
豈料這房間隔音甚好，他什麽都聽不着。又或許，外頭什麽動靜都沒有。</p>
顧聞白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林統領心中正微微有些焦躁，忽而見有處牆壁一轉，有人進來了。</p>
果然是間密室。</p>
林統領這輩子去過汴京城裏的無數地方，卻還是沒猜到這到底是哪裏。</p>
進來的是顧聞白并一個年紀略長的男子。</p>
年長男子目光清明，風度翩翩，林統領心中略略吃驚。這人，他認得。通順錢莊的大管事穆宣。</p>
穆宣朝林統領微微一笑：“許久不見，近來可好？”</p>
林統領越發的吃驚，穆宣竟然認得他？</p>
他脫口而出：“你怎地認識我？”他記得上回，他跟着弘帝來探通順錢莊底細時，明明是在外貌上做了些掩人耳目的裝扮的。</p>
穆宣仍舊微微一笑：“當你在監視别人的生活時，别人同時也在監視你的生活。”</p>
林統領弱弱道：“但，我乃是天子暗衛……”有權利監視别人。</p>
假如他沒看錯的話，他說這話的時候，穆宣的笑容似乎有些諷刺。</p>
“同樣都是人，爲何你便就覺得比别人高了一等呢？”穆宣的聲音很柔和，卻像是帶了刺的鞭子一般，狠狠地打在林統領臉上。</p>
林統領的臉頓時火辣辣的。</p>
顧聞白的唇角也噙了一絲笑容：“想來林統領也省得了，這位便是掌管通順錢莊的穆大管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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