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聞白肅着臉色,一手拿着痰盂,一手輕輕拍着蘇雲落越發瘦削的後背,想責怪她,又見她吐得昏天暗地,一肚子的話,終是徘徊在唇舌之間,變成了微微的歎息:“都說了一切事情交由我來,爲何還要跟着明風胡鬧?”</p>
蘇雲落吐得頭腦發暈,有氣無力,便是聽了顧聞白的話語,也沒有力氣去反駁他。</p>
還是好半響之後,吐得連膽汁都出來了,往日一雙潋了秋光的美目紅通通的看着顧聞白,讓他更是說不出一句責怪的話了。</p>
“冷……”她哼哼着,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狐狸窩在顧聞白的懷中。</p>
顧聞白好氣又好笑,将她攬得緊緊的,再鋪上毛毯。蘇雲落的确渾身冷冰冰的,重量輕得吓人。</p>
她已經好幾日沒能好好進食了,每次進食,俱是吐個幹幹淨淨。</p>
大夫開的安胎藥,吃了倒是能管不吐一兩個時辰,但對于進食,卻是沒有什麽助力。</p>
顧聞白攬着她,心疼萬分。</p>
他是見過顧盼甯嘔吐,但也沒有吐成她這個樣子的。這才懷了兩個來月,竟是像沒了半條命。</p>
他攬了半響,才覺得她身上有了一絲溫熱。</p>
“要不……這孩子……”他猶豫着,想勸她不要了。</p>
懷中的人兒身子忽地一繃,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可憐巴巴的:“三郎,你,你,竟不喜他嗎?”</p>
顧聞白輕輕撫着她鬓角的一縷頭發:“可他讓你受了那麽大的罪……”</p>
方才她吐完,他替她揩嘴角的時候,可是發現有血絲的。</p>
蘇雲落省得他是在關懷她。他甯願沒有孩子,也不要她受苦。</p>
可她願意受這個苦。她想爲他生一個孩子,給他未曾感受過的家庭溫暖。</p>
“我不怕。”她輕輕道,“我會好起來的。”</p>
“嗯。”顧聞白回應她,将她攬得更緊了,“那别胡鬧了。剩下的事,都交給我。”</p>
“實在是,之前有些無聊……”蘇雲落分辯了兩句,瞧他的臉色已經黑得像鍋底,才識相地收了話。</p>
她也隻不過是替他分擔一二嘛。</p>
她那計劃,正好還缺個引子,誰讓那朱梅娘非要蹦哒出來的。</p>
想起老太太無端折了朱梅娘,她就覺得愉悅。那些年三郎受過的苦,如今通通都還給他們。</p>
平安給她的那本《顧家生活起居錄》可是忠實地記載着,顧家大房是忽略了顧聞白,但顧家二房卻是真真實實地欺負過三郎,尤其是那朱梅娘,因爲于嘉音生了顧聞白,重新奪回中饋,她對顧聞白是恨之入骨的恨,是以對顧聞白的欺負是帶了十成十的恨意的。《顧家生活起居錄》上還寫了顧家二房的好些陰私事,她原本不想用這麽劇烈的手段,想慢慢地收拾他們,可那朱梅娘竟是等不及了。想活着不容易,但是想死,她可以助她一臂之力。</p>
咳……其實她一直是锱铢必較的人。</p>
不過因着執印人的身份,才收斂了許多。</p>
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祖母對她的告誡。</p>
顧聞白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子:“胡鬧。”卻又是柔聲道,“可想吃些肉糜粥?不過才幾日的功夫,我的落兒,竟是瘦了許多。”</p>
一想到要進食,蘇雲落便恹恹的:“不想吃。”</p>
顧聞白道:“我記得懷了身子的婦人都愛吃些酸的,如今沒有青梅……那也不礙事,待爲夫親自下廚,替落兒做些酸口的食物來可好?”</p>
竟是忘了他曾在她的壓迫下,跟着辛嫂子很是學了一段功夫的廚藝的。但……上回在村子裏做的面……</p>
顧聞白将她心中所想看得清清楚楚,因爲在她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你行嗎?”</p>
男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面前,怎麽可以不行?</p>
顧聞白信誓旦旦:“落兒隻需等着,爲夫去去便回。”</p>
他将采蘋叫進來,讓她好生照料着,自己急沖沖的去向竈房。</p>
蘇雲落在後頭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p>
好一會後,她才問采蘋:“那顧長鳴,可是有行動了?”</p>
采蘋點頭:“果不出東家所料,那顧長鳴爲了顧聞遠,很是想了一些狠辣的法子來對付東家。”</p>
蘇雲落涼涼道:“若是他省得那顧聞遠并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會不會恨死了自己的親娘?”</p>
采蘋向來與孫南枝一般話少,聞言并沒有過多的評論。</p>
蘇雲落翻了個身,将自己的身體更貼進暖融融的毛毯裏,舒服地歎了口氣。沒想到平安爲了示好,竟然還給她送了那麽大的一個禮物。</p>
那《顧家生活起居錄》裏,可是明明白白地寫着,那個叫阿遠的孩子,不過是顧老太太從一戶過不下日子的農家手中抱過來的。</p>
什麽衛碧娥的兒子,顧老太太倒是人老了,扯起謊來比起旁人都要淡定幾分。</p>
既然平安送了她這個大禮,那麽……</p>
她便好好地回報他好了。</p>
平安喜歡詠春,可他的身份特殊……</p>
哎,這一琢磨起來,都不是很想吐了呢。</p>
下一刻,她趕緊從毛毯裏鑽出來,來不及叫采蘋,自己一把拎過痰盂,劇烈地吐了起來。</p>
這新置的五進宅院裏倒是什麽都一應俱全,他們如今住的院子還沒有名字,但小竈房倒是設了一個。之前他悄悄去看過了,裏頭的炊具雖精巧,但十分齊全。</p>
且有穆宣親自從外頭送進來的食材,新鮮安全可靠。</p>
顧聞白正要跨過門檻進去,忽而後面有人低聲道:“大爺,方才有人給了我這個東西,他讓我轉交給您。”</p>
是毛瑟瑟。</p>
顧聞白轉頭看去,隻見毛瑟瑟如蒲扇一般大小的手掌上放着一支寫秃了毛的狼毫。</p>
他俊朗的面容忽而噙了笑。</p>
顧聞白精心地爲蘇雲落做了一道鳜魚。</p>
河原府的陳醋最是鮮香,與嶺南府的秋油,江南府冰糖勾芡成酸汁,澆在炸過的鳜魚上頭,看起來酸甜喜人。爲了好看,他還在上頭放了幾張芫茜翠綠的葉子。</p>
主食他做的是新收稻谷碾成的白米飯,炊好後晶瑩剔透,清香襲人。</p>
的的确确好吃得過分,讓蘇雲落暫時忘掉了嘔吐的痛苦,不僅吃了半條鳜魚,還用了辦完白米飯。</p>
蘇雲落誇贊顧聞白:“三郎手藝竟是青出于藍勝于藍了。”</p>
顧聞白自己也嘗了,毫不謙虛地收下顧太太的誇贊。</p>
顧聞白才走,不到半刻的功夫,蘇雲落再度吐了個翻天覆地。</p>
穆宣請來的大夫猶豫半響,才小心翼翼道:“若是可以,進食宜清淡,如此嘔吐的時候,許是會舒坦一些。”</p>
蘇雲落:“……”她的的确确,吐得比沒有吃之前難受十分。</p>
大意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