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變天了。</p>
烏雲忽地遮掩了耀武揚威的日頭，嚴嚴實實地将天空染成了墨色。</p>
皇後儀駕的随行人員還有一半沒有進到宮牆内，平地就刮起了一陣陣的陰風。</p>
陰風才刮了幾道，天就變冷了。</p>
皇後儀駕進宮，守衛隻顧盯着皇後的安全，竟是忽略了宮牆上貼着的兩個小黑點。</p>
變天了。</p>
小戰像隻蜘蛛，貼在牆上，啧啧有聲地看着皇後的儀駕浩浩蕩蕩的：“大師姐，這做皇後的，便是威風。怪不得大師姐想做皇後。”</p>
孫南枝同樣貼在牆上，紋絲不動：“你不說話，沒有人把你當作啞巴。”</p>
小戰很無聊：“他們什麽時候才會發覺我們不見了呢？”這也沒有人追他們，怪無趣的。這半日的功夫，他們已經在皇宮裏晃蕩了大半的地方，見識喻雄昌的風采，還吓唬了一下詠雪與雷春。</p>
大師姐說，待皇後回宮，便要去皇後那裏溜達溜達。</p>
溜達什麽呢？莫非大師姐要到皇後面前示威？說她即将是皇後，讓她快點讓位嗎？示威好啊，他最喜歡示威了。</p>
哎，以後大師姐是皇後了，那他是不是可以讨個一官半職的當當？他瞧着林統領的位置挺不錯的，統領着一群暗衛，在官吏的宅子裏天天溜達，還能寫出一本《某家生活起居錄》。</p>
昨晚他翻了半晚《某家生活起居錄》，看得那個津津有味。</p>
原來官吏們在朝廷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待回了家，官服一除，常服一穿，便像變了個人似的，鬥雞遛鳥的乃是常事，成日讓小妾們争風吃醋的也是常事，動不動鞭打子女的，還有專門養了清倌兒的，喜歡泡澡的，喜歡在美人身上寫字的……</p>
小戰歎爲觀止。</p>
原來人的癖好可以這麽多。</p>
小戰細細一琢磨，若是他以後做了官，是不是得培養什麽癖好？哦，是了，他喜歡和人切磋武藝。那當了官，是不是有很多人不得已和他一起切磋了？想想就興奮啊。</p>
他想得正美，孫南枝忽而道：“走。”</p>
說着便悄無聲息地貼着宮牆移動。</p>
小戰猝不及防：“哎，大師姐……等等我……”</p>
二人像不起眼的蜘蛛，在陰沉沉的天色的掩護下，進了皇後的慈元殿。</p>
皇後有身孕，第一個想告訴的竟然不是弘帝，而是自家的兄弟、掌管禁衛軍的明星。明星是明靈同宗的堂兄，明靈入主中宮之位，第一個便将自己的堂兄給提拔起來，做了禁衛軍的統領。</p>
明星已經年過四十，長得十分健壯，素日裏不苟言笑，看着便很沉穩。而事實上，他亦很有主意。</p>
明家人丁不旺，亦不是根基深厚的世家望族，但明家的子孫，個個都很出色。</p>
不管是明靈有意無意的提拔，明家人都很争氣。細細想來，如今明家人幾乎滲入了朝廷裏的角角落落。</p>
明星腰間别着劍，進了慈元殿。</p>
明靈不是第一次懷了身孕，此時經太醫診斷，心中已經有了主意。此時解下笨重繁複的深衣，穿着簡單的常服，發髻上隻别着一支輕巧的鳳钗。這樣的她，在面對堂兄明星時，顯得面容柔和。</p>
明靈能做太子妃十數年，如今順利登上皇後的寶座，自然也不是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p>
她倚在美人榻上，輕輕撥弄着手上的佛珠：“我在拜祭時，十分确定，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是以我才覺得頭暈目眩，難以呼吸。”她對堂兄明星，一向是謙稱我的。</p>
明星聞言，仍舊面無表情：“是顧家的人？”</p>
明靈搖搖頭：“他們沒有那個膽子。”</p>
明星呼吸平穩：“有消息說，顧聞白的妻子，很有本事。”</p>
倒是明靈詫異了：“她？那個咳個不停的瘦弱女子？”卻是沒等明星回答，自己便自言道，“人不可貌相，我倒是小觑了她。原來還想着要拉攏顧聞白，沒成想便是連他的太太，都這般厲害，若是能将他們攬入我麾下，倒是添了左膀右臂。”</p>
明星提醒她：“官家亦在拉攏他們。”</p>
明靈哼了一聲：“若是果真想拉攏，爲何要在顧家毒害我？”</p>
明星總算挑了挑粗重的眉毛：“昨晚在含元殿，林統領生擒了兩個江湖好手，其中有一個是年輕貌美的女子，官家很是喜歡那女子。那女子，曾妄言，要做皇後。”</p>
這個消息是方才才傳到他耳中的。</p>
官家并不是很信任他。官家隻信任林統領。他……畢竟是明家人。這場無聲無色的較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明星想着。不過俱是從官家與皇後密謀，将先帝毒害的那一刻開始。少年夫妻，便是從那時候，各自有了旁的心思。</p>
原來他記得，太子與太子妃，恩愛十分。每逢太子受責難，太子妃總是急急求見皇後，又是陪笑又是捶腿，将皇後伺候得舒舒坦坦，直到皇後答應與太子說情方罷。</p>
有好幾次，明靈可是挺着大肚子，走得後背都濕透了，讓皇後見了惹得幾分憐惜，才省了她的多費唇舌。</p>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p>
可此時，官家獨自一人住在含元殿，而皇後卻獨守慈元殿，距離并不甚遠，卻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p>
明靈笑了。怪不得他下旨要讓她親自給于嘉音吊唁呢。她就說，那于嘉音何德何能，竟然得如此殊榮。原來，他竟是厭煩了她嗎？果然自古帝王多風流，她還沒死呢，人家就想着換皇後了。</p>
她輕輕撫着自己的小腹，神思有一瞬的慈愛。</p>
太醫道，腹中胎兒，已經有兩月餘。兩月餘嗎？她忙得腳不沾地，竟然沒注意到自己的癸水是不是如期而至。她的癸水向來很準，她的身子看起來嬌俏瘦薄，但實際上十分康健易孕。</p>
明靈想起來，她可不止一個孩子。便是不爲了别的，也要爲了自己的孩子。</p>
她收起那一瞬的慈愛，望向自己仍舊波瀾不驚的堂兄：“若是我的中宮之位被廢，堂兄應當如何？”</p>
外頭烏雲密布，将偌大的大内皇城籠罩得黯淡無光。</p>
侍女們都差走了。</p>
明靈看着天色一寸一寸地将她與明星浸透，明星才開口道：“自是……扞衛自己的權勢。”</p>
明星向來八面玲珑，他這時候的回答，很有意思。</p>
房梁上小戰聽得糊裏糊塗，他悄聲問孫南枝：“他這是，要造反？”</p>
豈料明星忽而仰頭，大聲又威嚴地斥道：“何人在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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