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門，詠梅便笑眯眯地端來一個銅盆，裏頭裝着艾草水。</p>
蘇雲落又吃了一回安胎藥，總算有些精神了。方才到顧長鳴的院子裏散過步後，神色也好了。</p>
她看着顧聞白将雙腳泡進艾草水裏，才略略放下心來。她也是中過寒毒的人，自是省得寒毒的厲害。</p>
方才在顧長鳴的院子中，他的臉色可青白得緊。</p>
顧聞白雙腳泡在熱乎乎的水中，總算覺着自己的雙腳有了知覺。</p>
他朝蘇雲落一笑：“讓落兒擔心了。”笑完臉上卻是肅了肅，“今兒的事爲夫也能處置，你如今懷着身子呢，可别到處亂跑，尤其是顧家的那些人，瘋起來不管不顧的。”</p>
蘇雲落握着他的手，笑道：“我自有分寸，三郎不用擔憂。不過先祖那件往事，我是自己推斷出來诓他們的，是以你幫不了。”祖母可不像顧家老太太，緊緊抓住那些有的沒的不放。</p>
顧聞白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口：“的确是她派人殺害了嶽丈嶽母嗎？”他語氣艱澀，神情忐忑，生怕蘇雲落應下一個是字。</p>
蘇雲落輕輕搖頭：“不是。”</p>
她本不想提這件事。但三郎終歸要省得，以寬他的心。</p>
外頭秋風簌簌，她語氣幽幽：“身爲執印人，并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相反，執印人肩上的任務極重，盡管有着通天的财富，巨大的權力，平時卻是不能使用的。甚至，身爲執印人，還要面臨各種各樣的刺殺、毒害。”</p>
“彼時我的爹娘，不過是一對普通的夫婦，卻被誤認爲是執印人，而被……”</p>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p>
“自家人所殺。”執印人的位置隻有一個，但先祖柳見青的子孫衆多，柳見青傳給哪一個，都有人心中不滿。即使那人，才華出衆。是天選之子。</p>
執印人的位置，是一把永遠的雙刃劍。</p>
是以她對這個位置，并不眷戀。她甯願祖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婦人，她的父母才不會枉死。</p>
“身爲執印人，卻無法爲自己的兒子兒媳報仇雪恨，隻因在執印人的誓言中有一條，倘若執印人的家眷被殺害，那便是執印人能力不夠，不能報仇雪恨！”</p>
“我恨這誓言。”</p>
“祖母總是叫我忍。她隐忍了一輩子，便是希望天下太平，輪不到她出面平亂的機會。”</p>
“是以我以前總輕輕放過傷害我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幡然醒悟。倘若我連自己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談何保護山河無恙？”</p>
顧聞白輕輕回握她的手。</p>
蘇雲落朝他一笑。</p>
二人心意相通。</p>
是啊，倘若連自己最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麽維護天下安然無恙？</p>
蘇雲落唇瓣噙了笑：“他們既然喜歡這位置，便讓給他們罷。”</p>
“橫豎，規則是我定的。”</p>
“隻有真正有能力的人，才能坐上執印人之位。”</p>
顧聞白：“……”呃，說好的讓位呢？</p>
艾草水還是有用的，顧聞白泡了片刻，泡出了滿頭滿身的汗，雙腳似乎也恢複了平日裏的知覺。</p>
蘇雲落正拿了一條幹帕子替他拭汗，外頭詠梅禀道：“太太，李大管事來了。”</p>
李遙沉着一張臉進來，一看到顧聞白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了：“你也中了寒毒？”</p>
蘇雲落正要替顧聞白解釋，李遙眼一瞪：“落落的解毒丸本來就沒剩幾顆了，你還要湊熱鬧，不過是收拾幾個蝼蟻，竟然這麽不争氣。”</p>
他越說越生氣，轉身尋了張椅子坐下，見桌上有茶，也不管茶是熱是涼，揭開蓋子就灌了下去。</p>
茶是涼的，這一嗓子灌下去，倒是清醒了幾分。</p>
他睨着顧聞白：“如今如何了？”</p>
顧聞白大氣不敢喘：“覺得，甚好。”</p>
“哼。”李遙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以後你倆雙雙毒發，隻剩最後一顆解毒丸，給誰呢？掰作兩半是不夠，讓來讓去大約都毒發身亡了。”</p>
顧聞白：“……”李大管事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啊。不過，倘若隻剩最後一顆，他自然是讓給落兒的。</p>
蘇雲落忍不住反駁：“我這不是已經許久沒毒發了，哪有你說的這般恰好？”若是恰好同時毒發，解毒丸自是要給三郎的。</p>
二人想着，相互朝對方看着。自是柔情蜜意，叫旁人不忍直視。</p>
坐在一旁的李遙：“……”他就不該管這閑事，到這地兒來。他想他的然然了。</p>
但正事還是要說的。</p>
他肅了臉色：“聽說，明兒戶部尚書便要上奏弘帝，将你宅子裏發生的兇殺案給揭發出來。”</p>
顧聞白本就無意仕途，但暗衛平安因他而入獄，總不能見死不救：“此時我定然禀明官家，平安無罪。”</p>
李遙搖搖頭：“卻是巧了，那晚與白康一道在酒樓中吃酒的，有你姐夫羅星漢。雖然二人并不在同一個包廂，卻是有人親眼目睹，二人在那晚戌時末，共同到茅房如廁。”</p>
顧聞白臉色稍變：“這些人的腦子放在禍國殃民上，倒是靈活。”</p>
竟然省得他的命門之一。</p>
李遙聽得他說的話，笑了：“這一箭雙雕的法子，竟是一個叫雷春的少年想出來的。”</p>
雷春，竟是雷春。顧聞白一滞。他到靈石鎮沒有别的成就，竟是給自己培養了一個對手出來。快、準、狠。他忽而想起，因爲思念長姐，是以有一年，他忍不住去信詢問長姐近況，姐夫羅星漢出于禮貌，回了一封信給他。姐夫才華橫溢，一手顔真卿的字迹純熟火青，他當時還忍不住從裏頭臨摹了一段話出來給學生們傳閱、臨摹。</p>
而其中，要數雷春最爲天資聰慧，模仿起别人的字迹來輕而易舉。若是他要仿起自己與姐夫的筆迹來，不過是小菜一碟。</p>
他記得當時他還誇贊了雷春。</p>
顧聞白越發的心塞。</p>
李遙聲音緩緩：“他如今，是喻雄昌的謀士，喻雄昌甚是倚重他。”</p>
他忽而頓了一頓，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那喻雄昌身旁，還有一個叫做小蓮的侍女，據說，她以前叫做詠雪，是賀過燕送給喻雄昌的。”既是夫妻嘛，便要成雙成對，一個都不能放過。</p>
蘇雲落倒是巧笑倩兮：“都是故人，若是鬥起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p>
次日，戶部尚書秋明光到了含元殿，将奏折遞到了林統領手上。</p>
他才進去沒多久，刑部尚書房衍就緊跟着進去，亦上了一道奏折。</p>
說的卻是林統領徇私枉法，将當年本應伏罪赴死的一個小男孩給救下，并且培養成大内暗衛，成爲了一把随時會出鞘的利劍。</p>
那小男孩，便是如今的大内暗衛平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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