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落舒舒坦坦的睡了一覺。</p>

入夜便睡，一直到燦爛的陽光透過窗紗，斑駁地落在地闆上時，她才悠悠轉醒。吃了安胎藥，她睡得極好，一夜無夢，一覺醒來，雖然還有胃部還有略略不适，卻是比昨日好得多了。</p>

她睜開雙眼，卻是并沒有起來，而是先輕輕地撫摸着自己的小腹，唇角噙了一絲笑容，感受着裏頭新的小生命的存在。</p>

她竟然要做娘親了呢……</p>

周遭靜悄悄的，隻有風掠過的聲音。</p>

有人輕輕撩起帳幔，探頭進來，與她的雙眼對上。</p>

是詠梅。</p>

“太太。”詠梅的神情有些奇異。</p>

蘇雲落坐起來，掀開衾被正要下床。卻竟又是一陣頭暈目眩襲來，胃部竟然又翻天覆地作起妖來。</p>

“嘔……”她忍不住嘔吐起來。</p>

詠梅趕緊上前，拿了痰盂候着。</p>

蘇雲落之前便沒有吃什麽東西，隻吃了半碗粥才将安胎藥吃下去，如今這一吐，很快便将半碗粥吐盡，再繼續吐下去，卻是清水了。</p>

這沒有東西可以吐，才是難受得緊。</p>

蘇雲落吐得昏天暗地，詠梅趕着伺候她，又拿帕子，又拿茶盞讓蘇雲落漱口的，竟是忘了詠春的事。</p>

或者，不問起，會好一些。</p>

想不到機敏聰慧的詠春，竟然是壞人呢……詠梅在心中感歎着。</p>

蘇雲落吐了好一會，才面色青白地半靠在床上。她吐的動靜頗大，采蘋進來看了一回，說是要去煎藥，人就不見了。</p>

好半響後，帳幔被撩起，進來的顧盼甯。</p>

她進來的時候，特意将孝服除去，在外頭罩了一件絮了棉的素色長褙子，還特意在門口用熱水浸過了雙手才進來。</p>

饒是這樣，身上還是有一股線香的味道。</p>

蘇雲落聞着線香的味道，倒是覺得舒坦很多。</p>

顧盼甯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覺得涼沁沁的，趕緊囑咐詠梅：“且快到外頭去，買一籃上好的銀絲炭回來點着。這女人啊，懷了身子最受不得寒。”</p>

詠梅趕緊應下，撩簾出去了。</p>

經了方才那麽劇烈的一回吐，蘇雲落覺得自己的魂已經沒了一半，隻剩氣息奄奄了。她甚至不想說話，仍舊隻想睡覺。</p>

顧盼甯哄她：“好孩子，先吃些熱粥再睡。”她語氣溫柔，手指溫暖，蘇雲落的情緒忽而一下子極爲低落，竟然想流淚。這個念頭卻是将自己唬了一跳，不過才懷上，怎地就這般的悲春傷秋了？自己以前，可不是這般的人啊。</p>

采蘋撩簾進來，手中托盤裏照舊裝着安胎藥和熬得極香的肉糜山藥粥并一碟腌王瓜。</p>

采蘋道：“李大管事在大爺的院子中新起的竈房，采購炊飯，俱是自己的人，東家盡管放心。”</p>

李遙辦事，她自然放心。但三郎，三郎回來過了嗎？蘇雲落覺得自己的情緒忽上忽下的，摻雜了一絲不安。</p>

顧盼甯親手端着粥：“好孩子，吃一些罷。”</p>

蘇雲落聞着那腌王瓜的味道，總算是吃了幾口粥。一碗酸澀的安胎藥吃下去，她疲累至極，隻想沉沉睡去。</p>

顧盼甯看着她青白的小臉，歎了一聲，默默地替蘇雲落掖好被子，囑咐采蘋道：“你且好好守着你家太太，安胎藥不能落下。張大夫是汴京城中最好的婦科聖手，他開的方子最是溫和，三五日不會見效，但十天半個月後，便有顯着效果。”她之前懷羅臻時也是這麽挺過來的，那時候還以爲自己會死掉呢。</p>

采蘋應下。雖然她不大會照顧人，但是盯着東家吃藥倒是沒有問題的。</p>

蘇雲落聲音虛弱：“采蘋，送長姐出院子。”</p>

顧盼甯忙擺擺手：“用不着這般客氣。你且好好歇着，我得了空便來尋你。”</p>

母親于嘉音被官家追封爲诰命夫人的事早就被傳開了，以前那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官吏、遠親紛紛上門吊唁，靈堂裏倒是熱鬧得緊。</p>

顧盼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出了院子。她不是孤身一人過來的，夫君羅星漢不放心她，親自和羅臻一起陪着她過來，二人不好進院子，是以隻在外頭候着。羅星漢一向對顧家的人沒有好感，是以雖然如今二房忌憚顧聞白，不敢再有什麽動作，但他一直認爲顧家裏總有些牛神鬼神之類的壞東西。其實顧盼甯心中也是這般認爲的，顧家最大的惡，便是來自于長輩的不作爲。比如祖父母，一個長年外放，一個常年躲在佛堂，不問世事，以至于好好的一個顧家，變得七零八落。</p>

果然大白天不能說鬼，這一家三口才從垂花門出去，正要拐向靈堂，從一處檐下，便閃出兩個老嬷嬷來。</p>

顧盼甯認得這兩個老嬷嬷，她們乃是祖母身邊的四大老嬷嬷之二，向來對她與三弟，是皮笑肉不笑。這四個老嬷嬷陪伴在祖母身邊，終身未嫁。祖母養着她們，倒是沒有走公中的帳，而是從自己的私産中出錢，錦衣玉食地養着她們。祖母禮佛，長年茹素，而這四個老嬷嬷，卻是兩日一隻雞，五日一隻鴨地生活着。</p>

顧盼甯自從出嫁後，已是好些年沒見過這四大嬷嬷了。如今一見，卻是覺得這二位老嬷嬷的面容似乎老得甚慢，仿佛歲月不曾在她們身上留下什麽痕迹。</p>

兩個老嬷嬷攔着顧盼甯幾人，皮笑肉不笑：“姑奶奶可是要前往靈堂？”</p>

羅星漢嗅出一絲危險來，他将顧盼甯與羅臻攔在後頭：“你們是誰，要作甚？”</p>

顧盼甯附在他耳邊悄聲道：“那是祖母的貼身侍女。”</p>

那兩個老嬷嬷仍舊皮笑肉不笑：“既省得便好，姑奶奶便跟我們速速到老爺的院子裏去罷。”</p>

羅星漢對顧家老太太更是沒有好感：“我們不去。”</p>

老嬷嬷哼了一聲：“姑老爺，别敬酒不吃吃罰酒。”</p>

羅臻看着她們，忽而一吐舌頭：“你們是壞人，我們才不要去！”</p>

老嬷嬷是未嫁之身，對羅臻這種調皮搗蛋的小孩最爲憎恨，一言不發便要沖上去扭羅臻。</p>

羅星漢哪會讓她們得逞，他雖是書生，但素日裏也練些強身健體的劍法，見狀自是要護着羅臻。</p>

眼看便要扭打成一團。</p>

忽而有人冷冷的道：“以下犯上，顧家是時候清理門戶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