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火的确蹊跷，大火被撲滅後才發現，隻燒毀了藏書閣靠近書房的一側。</p>
藏書閣被燒了一小部分的書，顧長鳴的書房卻是全毀了。屋中的畫卷、書籍全被燒毀，到處黑乎乎一片，橼梁倒了兩根下來，壓傷了幾個男子。</p>
軍巡鋪的人确認過了，這幾個男子，并不是潛火隊的軍卒。是以冒犯到顧家三爺的人，與他們軍巡鋪并無關系。</p>
至于起火的原因，暫時确認爲看守藏書閣的一個下人因打瞌睡，不慎碰倒油燈，油燈跌落在帳幔上，從而引起火勢蔓延。那下人被燒傷了一條手臂，傷口可怖，顧長鳴隻看了一眼便讓他速速下去醫治。</p>
還是于海忍不住道：“老爺……”</p>
顧長鳴面容似是蒼老了十歲：“罷了。”他又不是傻子，怎地不知道好好的藏書閣會無端起火的原因，還專門往他的書房燒。他的書房裏，不就是挂滿了衛碧娥的畫像嗎？！他方才是真的有這個沖動，欲大聲地将自己對衛碧娥的愛戀通通說出來。</p>
可……</p>
他垂眼望着被燒毀的書房，斯人已逝，她早就該投胎轉世了罷，他或許，着實沒必要讓她的生平，再染上污點。</p>
于海與馬古陪着他，一起站在廊下，臉上身上黑乎乎一片，衣衫也濕了，一陣秋雨驟來，不禁有些瑟瑟。</p>
于海與馬古都是練武之人，身體還算康健，雖然方才被揍得狠，但這陣秋風倒還能扛得住，倒是顧長鳴……從前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與如今狼狽的樣子可算是天壤之别。</p>
顧聞白可真狠。他竟然指使那些人，将于海與馬古圍起來，狠狠地揍了一頓。于海與馬古原來是仗着有幾分本事的，并不将這些年輕人放在眼裏。</p>
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兩位曾在大内高手中叱咤風雲的人物，被這些年輕人揍得鼻青臉腫。</p>
最後還是顧長鳴在一旁看得心如刀割：“兔崽子！别打了！”</p>
沒有人聽他的。于海與馬古竟然也不求饒。</p>
一群身強力壯的年輕人，欺負兩個上了年紀的人，也太過分了。</p>
顧長鳴眼神中淬了恨意，死死地掐着自己，最後還是屈服了：“三郎，求你了，别打了。”于海與馬古跟了他幾十年，沒有功力也有苦勞，他再冥頑不化，便不是人了。</p>
顧聞白的翅膀已經硬了。而他，老矣。</p>
于海與馬古這才停止被揍，二人跛着腳，一拐一拐地走回顧長鳴身旁：“老爺……”語氣中竟然有老年遲暮的蕭瑟了。</p>
此時，院内的人，沒人敢動彈。</p>
包括興沖沖要來幫着搶救孤本的二房等人。他們親眼看到顧長鳴身邊的那兩個十分厲害的長随，被揍得頭青臉腫，頓時便慫了。有時候雖然不能崇尚武力，但拳頭對于死不悔改的人，還是有幾分震懾力的。</p>
他們瑟瑟地躲在廊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p>
軍巡鋪的人否認關系之後，确認過失火原因、人員傷亡以及火勢的确已經撲滅，便讓顧聞白簽了文書，迅速地撤走了。</p>
那個将顧聞白打出鼻血的男子，此時正被五花大綁，高高挂在藏書閣的二樓上，鼻子同樣滴答滴答地流着鼻血。</p>
至于在書房中受傷的那幾個男子，雖然沒被挂起來，但同樣被五花大綁捆着，顧家常年用慣的大夫胡亂檢查過傷勢，随便給了一些金瘡藥，胡亂交待了幾句，竟然連診金都不要了，拎起藥箱便逃了。</p>
這一切實在是因爲顧家大房院中的那些兇神惡煞的護衛太吓人了。</p>
顧聞白居高臨下地望着那幾個冒充軍卒的男子，冷冷地問：“是誰派你們來的？”</p>
那幾個男子互相望了一眼，竟是不屑地剜了顧聞白一眼：“自然是欲置你于死地的人。”</p>
有骨氣。</p>
顧聞白還沒發話，那個自稱是夜影的男人上前，一手鉗住其中一個男子的臉頰，迫使他張開嘴巴，利落地将一顆藥丸喂了進去。</p>
那被喂藥的男子暫且便稱他爲阿甲。</p>
阿甲遠就是抱着誓死的心思來的，對被人喂毒藥倒也不在意。</p>
夜影也不急，隻抱臂在一旁看着他。</p>
還是顧聞白有些好奇：“那是什麽？”</p>
夜影态度散漫，語氣恭敬：“禀大爺，那是欲死不能丸。”</p>
阿甲神情堅毅：“呸，老子不怕死！你們有什麽盡管放馬過來，讓老子通通享受享受。”</p>
此時看着倒是個真漢子。夜影仍舊抱臂，默默地看着阿甲。</p>
阿甲被看得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卻是在那一瞬，他覺着自己渾身熱了起來，在那一瞬，好似置身于酷暑中；還沒适應酷暑呢，又在下一刻，又似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冷得發抖。</p>
阿甲嘴上仍然強硬，不屑道：“雕蟲小技。”</p>
夜影贊他：“竟是條硬漢子。”說完又仍舊抱着雙臂，卻是睨了一眼顧聞白渾身的血沫子，認真地建議道，“大爺，您去換一身衣衫可好？”他們奉命保護的人，還沒有像顧大爺這般狼狽的呢。</p>
算不算失職？</p>
顧聞白卻道：“不忙。”說着卻是走向顧長鳴所在的方向，眼中浸了一絲厲色，“若是從你的書房裏搜尋出她無數的畫像，被有人之人大作文章，你又将顧家人的生死置于何地？縱然你恨我們，可顧家的小輩何其無辜？”</p>
顧長鳴很冷，他顫着青黑的唇，想大聲反駁顧聞白，卻又說不出口。最後隻喃喃地翻來覆去地說道：“紅粉骷髅，紅粉骷髅……”</p>
顧聞白長長地籲了一口濁氣：“你與她的事，喻雄昌究竟省得多少？”</p>
顧長鳴卻猛然警惕起來：“你休想從我嘴裏套出一丁點關于她的事。”聲音卻是低了下來，“她是無辜的。”</p>
“她是無辜，可你有罪。”</p>
顧聞白的聲音似淬了毒：“你還要帶着多少罪孽走上黃泉路？你便不怕以後在泉下相見時，她責怪于你嗎？”</p>
他聲音輕輕，帶了一絲諷刺：“卻或是，她的魂魄不能與你相見，畢竟她的屍身，還不能入土爲安。”</p>
顧長鳴的瞳仁猛然放大：“不可能，于海說，他早就親手将她下葬了！”他看向于海，後者卻愧疚地垂下頭去。</p>
那廂夜影恭敬的聲音傳過來：“大爺，他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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