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前廳。</p>
帳幔後，蘇雲落穿着素衣，雙手交合，安安靜靜地坐在玫瑰椅上，眼皮半合。</p>
廳裏，朱梅娘身着孝服，一張大臉卸了濃妝，整個人似是沒了精神氣，很是萎頓。一雙眼青腫青腫，像是狠狠地哭了好幾場，倒是顯得她與于嘉音妯娌情深。</p>
她正囑咐裘管家将庫房裏的器皿拿出來使用。</p>
如今顧家雖然式微，但相交的人中，大多數是汴京城裏的望族。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顧聞白如今深得官家賞識，說出去她也是很有面子的。是以珍藏在顧家庫房的上好的成套器皿，自然是要拿出來用的。通常這些定制的器皿，代表着一個家族是否有底蘊與富庶。</p>
再甚，顧聞白那可怕的太太正在帳幔後頭坐着呢，她可不敢将這場喪事随随便便的對待。</p>
被安排專門待客的二管事悄悄進來：“二老太太，姑奶奶回來奔喪了。”</p>
蘇雲落在後頭聽得清清楚楚。</p>
三郎一直記挂的人，便隻有他的長姐顧盼甯了。顧盼甯像顧聞白一樣，大可以不回顧家來奔喪，可她還是回來了。姐弟二人，盡管小時多經磨難，心性卻完全沒有扭曲。</p>
若是蘇雲落沒在後頭，朱梅娘定然會怠慢顧盼甯。那顧盼甯與喻家的婚事黃了之後，在家裏快變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才嫁給一個小官吏。如今那小官吏似是也無甚前途，不值得相交。但她卻是省得，顧聞白向來與顧盼甯最爲要好。顧聞白能爲顧盼甯得罪喻家，也能爲了顧盼甯與于嘉音翻臉。</p>
她青腫的眼皮飛快地睨了一眼帳幔後頭，腦子飛快地轉着，嘴上道：“快快有請。”</p>
很快，顧盼甯被請了進來。</p>
蘇雲落站起身，詠春詠梅趕緊撩開帳幔。</p>
蘇雲落看到了顧盼甯。</p>
顧盼甯與蘇雲落想象中的不大一樣。</p>
在顧聞白的描述中，顧盼甯體弱多病，身體瘦削，說話柔聲細語，應是一個怯生生的婦人。</p>
可如今出現在蘇雲落面前的，是一位顧盼生輝，雖然臉上不施粉黛，容色卻上乘的窈窕佳人。她身着素衣，如雲的發鬓上簪着一朵白絹花，眼皮略腫，臉頰有微小的淚痕，看上去卻是更惹人憐愛。</p>
蘇雲落眉峰一挑，無論怎麽看，眼前的這位女子，一看便是備受寵愛的。</p>
顧盼甯身旁，站着一大一小的男子，兩個男子漢的姿勢，卻是像老母雞護崽子一般緊緊地護着顧盼甯。</p>
年紀大的，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的男子，自然便是顧盼甯的夫君了。</p>
而年紀小的，模樣與顧盼甯有六七分相似的，應是顧盼甯的兒子。</p>
二人見朱梅娘靠近，竟然不由自主地攔在顧盼甯面前。</p>
朱梅娘略略有些尴尬，蘇雲落還在後頭看着呢。她忙綻開熱情的笑容：“好侄女，好侄女婿，可是累了，先吃一口熱茶暖暖身子罷。”</p>
“我們不累，也不渴。靈堂在哪裏？我們拜祭了母親便走。”高大的男子懶得與朱梅娘應酬，隻直言不諱道。這個二房的嬸嬸，對他們一家向來沒有好臉色，如今于嘉音一死，她竟然對他們笑得這般熱情，非奸即盜。</p>
朱梅娘噎了一下，又偷偷地望了一眼蘇雲落。</p>
這下别說是顧盼甯的夫君發覺有異，便是顧盼甯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讓一向勢利眼的朱梅娘頻頻看眼色的、渾身散發着清雅氣質的面生女子竟是何人？難不成，朱梅娘又想弄什麽幺蛾子？雖然這些年，他們很少回顧家，但在汴京官吏圈子中，總是不可避免的會遇到。而朱梅娘每次，總是絞盡腦汁地想一些下流的點子來對付他們。雖然她時常不得手，但總讓人讨厭至極。</p>
這女子，不會是朱梅娘尋來的幫手罷。</p>
蘇雲落走出來，卻是朝顧盼甯一福：“弟媳蘇氏，見過長姐。”</p>
顧盼甯有些茫然：“弟媳好像不是長這個樣子的……”她雖每次見月娘時，俱是遠遠相望，但她記得，那月娘不是長這個樣子的。那月娘的長相似是偏豔麗，而眼前這位，卻是清雅異常。</p>
蘇雲落卻是宛然一笑：“弟媳時常聽三郎說起長姐的風采，久聞不如一見，長姐果然心性純淨善良。”</p>
那身材高大的男子卻是警惕攔在蘇雲落面前：“你究竟是何人？”</p>
顧盼甯卻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衫：“她方才有提到三郎……三郎竟還在人世？”</p>
朱梅娘忙搶白道：“三郎不僅回來了，還是官家欽點的戶部侍郎呢。”說着趕緊吩咐二管家，“還不速速将三爺請來？”</p>
卻是有人撩起竹簾，跨入廳中：“不用了。”</p>
隻見顧聞白劍眉星目，身着一襲孝服，大步跨了進來。他走到顧盼甯面前，聲音放柔：“長姐，近來可好？”</p>
顧盼甯的杏眼忽而紅了：“三郎。”她喚着顧聞白，卻是簌簌流下眼淚來。旁邊她的夫君無可奈何地瞪了顧聞白一眼：“臭小子，淨惹你長姐傷心。這麽些年，竟是一點音訊也無。卻是别有用心之人诓騙她你早已不在人世，害得你長姐哭了許久，眼淚都快哭瞎了。”</p>
顧盼甯卻是哭哭笑笑，聞言又扯了夫君的衣衫一下：“三郎還活着，我這是高興。”</p>
旁邊她的兒子細細地端詳着顧聞白，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您便是臻兒的舅舅？長得倒還算俊朗。”</p>
顧聞白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不過一眨眼，臻兒竟然也這般大了。隻是有一點不好，竟然以貌取人。”</p>
蘇雲落站在一旁，笑着看她的三郎。原來他在珍愛的家人面前，是這副模樣。姐弟二人既不幸，卻又是幸運的。雖然爹娘不疼不愛，姐弟手足卻情深。這大概便是他外表時常是堅硬盔甲，内心卻總藏了一絲柔軟的原因罷。</p>
正默默想着，顧聞白的目光寵溺地落在她的臉上：“長姐，這位是我的發妻，蘇雲落。”</p>
她回過神來，笑容輕輕：“弟媳蘇氏，請長姐安。”</p>
顧盼甯臉上藏不住事，受了蘇雲落的禮，便慌慌張張地要尋東西賜給蘇雲落。尋了半日，卻是沮喪道：“今兒身上都沒帶好一些的東西。”</p>
蘇雲落笑道：“舅母初見外甥，卻也是沒有準備東西。長姐莫急，來日方長。”</p>
臻兒好奇地看着她，開口道：“娘，這位新舅母，卻是比原來那位強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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