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牽挂,便有了弱點。</p>
外面顧璋在哭,但月娘沒讓他進來。于嘉音雖然死了,但她得的是肺痨,璋哥兒年紀還小,還是不要進屋的好。再說了,于扶陽在裏頭被顧聞白揍得鼻青臉腫的……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出來還另說。月娘抱着璋哥兒,一臉的陰沉。</p>
于扶陽終于敢直視顧聞白:“璋哥兒還小,他什麽都不懂,再說了,我們之間的恩怨,犯不着牽扯下一代……”</p>
顧聞白笑了,帶着些許諷刺:“當初我也不過是懵懂孩童,你爲何要将帳算在我頭上?”</p>
于扶陽轉過頭去:“如今我爲你案上魚肉,任你宰割,那些往事,不必多提。”</p>
“呵。”顧聞白俯下身來,目光憐憫,“你想得太簡單了?”</p>
他的語氣冷冷冰冰:“于嘉音一死,我不僅不會承認他們母子二人的身份,我還會将他們送到大理寺去,告他們一個欺詐之罪。顧家雖然沒落,但顧長鳴還是帝師的身份。大理寺隻會重判,而不會輕放。你說,璋哥兒那般小,若是發配去嶺南……怕是這一路颠簸,還沒有到達目的地便……”</p>
“你!”于扶陽忿恨地看着顧聞白,氣急敗壞,卻發覺自己沒有指責的理由。</p>
顧聞白語氣仍舊冷清:“倘若你供出背後指使你的人,我會饒你的一命,還會保你兒子暫時平安無虞。他可以安全地脫離顧家孫兒的身份,同時又能快活地活下來。”</p>
“多簡單明了的選擇。”</p>
“但凡是個人,都會選擇最後一條路罷。”</p>
于扶陽咬牙,看着顧聞白冷淡的面容。</p>
“我說!”</p>
“是喻明周……他向來對你懷恨在心,這次我能順利回京,也是他……相助。”這其實沒有什麽好掩飾的,能與顧聞白不對付的隻有喻明周和喻家。喻明周當初交待他的時候,那态度也不像是怕顧聞白知曉的。甚至,還有些等着顧聞白上門去的意思。</p>
最好,二人狗咬狗,一嘴毛。</p>
“很好。”顧聞白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卷紙,扔給于扶陽,“将你與他之間的交往逐一寫下來,事無巨細,務必謄寫清楚。寫完之後,畫押蓋章。”</p>
“毛瑟瑟。”他朝外頭喊。</p>
毛瑟瑟極快進來,恭敬有禮:“大爺。”</p>
“看着他寫,若是旁人來打擾,扔出去。”</p>
“是。”</p>
“等等!”于扶陽爬起來,“你還沒有說,璋哥兒的身份該如何解決。”</p>
顧聞白回頭,冷冷一笑:“母親得知我身死的消息,悲傷過度,隻不過恰在外頭拾到一個懷着身子的婦人,爲了積德,也爲了婦人的聲譽,她便對世人謊稱,婦人懷的,是我的遺腹子。”</p>
于扶陽怔然,這樣既全了于嘉音的臉面,又體貼了璋哥兒,倒是個好辦法。他怎地沒有想到呢。</p>
好像是賀過燕,一直在他耳旁喋喋不休地說着顧聞白的壞話。甚至還幫着他弄來肺痨病人的手帕,換給于嘉音用。賀過燕說,隻要于嘉音死了,顧家大房的财産,他便能提早享用。</p>
這世上唯一憐惜他的人死了!</p>
于扶陽猛然醒悟,痛哭失聲:“母親,母親……”</p>
顧聞白沒有再看他,隻看了最後一眼于嘉音的屍體,緩緩轉身,跨出了門檻。</p>
這座院子,他的記憶甚少,以後,也不會再有記憶。</p>
冷冷的秋風帶着雨絲刮了過來,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點水痕。他伸手輕輕地揩了一下,便了無痕迹地抹去了。</p>
蘇雲落回了一趟通順錢莊。</p>
将頭上貴重的頭面卸下,将略濃重的妝容抹掉,再換上素色的衣衫,發髻上隻插了一支素銀簪。</p>
她原本以爲,見到三郎的母親,會有一場血雨腥風的舌戰。可萬萬沒想到,那位瘦得皮包骨的婦人,已然幡然醒悟。</p>
她在旁邊看得清楚,面冷心軟的三郎已經有隐隐的觸動。</p>
是以她特地回來,卸下珠钗,穿上素衣,爲于嘉音守孝。</p>
而三郎……</p>
蘇雲落從籠箱中替顧聞白挑了素衣,打成小小的包袱,正要再往顧家去,外頭傳來穆宣哭笑不得的聲音:“小戰,你下次能不能從大門走?牆上機關甚多,刀劍無眼,可别傷了你。”</p>
而後便聽得小戰笑嘻嘻的聲音:“這裏的機關我早就摸熟了,穆大叔,您可别吓我。”</p>
是小戰回來了。</p>
蘇雲落迎出去,隻見外頭已然煙雨蒙蒙,竟然不大像是幹燥的北方的秋了。</p>
小戰是回來了,可吳阿七呢?</p>
小戰見蘇雲落的目光尋着吳阿七,忙解釋道:“她說骠騎大将軍季清欠了她銀錢,她往巡邏營讨債去了。東家可放心,那小仵作,狡猾着呢,比我還要狡猾。”</p>
蘇雲落哭笑不得,哪有人誇自己狡猾的。</p>
小戰來,自然是有正經事。</p>
“昨晚小仵作查驗過了,那白康是毒發身亡。他的後腰處,有一個肉眼幾不可見的針孔。”小戰想起他替小仵作舉着燈,看着小仵作将白康全身都脫光了,像翻一條鹹魚一般來查驗屍體,就覺得渾身寒毛直起。</p>
“小仵作說了,那毒毒性極烈,一旦進入血液中便即刻毒發身亡。”</p>
蘇雲落蹙眉:“既是如此隐蔽,又是即刻毒發身亡,平安仍舊洗脫不了嫌疑。”而他們剛好與白康的下人有過争執,他們一走,平安又潛伏在人家的牆頭上。如此種種,正好進了别人設好的陷阱。</p>
白康是戶部尚書的私生子,顧聞白是官家新點的戶部侍郎,平安是官家的暗衛……</p>
那設陷阱的人,看來是想挑起戶部尚書對官家的仇恨。</p>
小戰道:“那家宅院的看守看似松散,實則極嚴,我們驗屍,還是弄了個李代桃僵才完成的。”</p>
蘇雲落忽而有種不好的預感:“李代桃僵?”</p>
小戰興奮地道:“查驗屍體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人要過來察看,是以爲了萬無一失,我不得不從街上的巷子裏尋了個醉鬼,将他打暈暫時代替白康的屍體。”</p>
穆宣在一旁聽着,臉上也漸漸肅然起來:“京畿之中,倘若有無人認領的兇殺案的屍體,巡邏的士兵定然是将屍體帶回府衙讓仵作檢驗的,不可能還讓屍體留在外頭。”</p>
小戰的笑容愕然停留在臉上。</p>
蘇雲落語氣沉沉:“這是有人引着我們去驗屍。等等,方才你說阿七去了哪裏?”</p>
小戰笑容僵硬:“她去了骠騎巡邏營。”</p>
呵,巧了,骠騎大将軍季清,可不恰好正是官家的心腹。</p>
在恢宏廣闊的大内宮殿中,冷意一來,總是覺得比别處要冷一些,要蕭瑟一些。盡管裏頭住着最尊貴的人,掌握着天下蒼生命運的人。</p>
嗤。不過是笑話一場。</p>
弘帝垂眼看着案桌上顧長鳴的奏折,久久沒有言語。林統領默默垂首站在一旁,更是大氣不敢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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